快醒來。
必須要醒來。
思緒沉冗,意識像被困在繭中。
但是,沉沉軀殼之外,有聲音在不斷呼喚。
快醒來,否則的話....
想要上浮,白色的繭絲蔓延,拉扯着四肢,纏繞在臉上,在眼睑下遊移。
好困...每一個動作都如綴千絲。
繭内是安全的,想要就這樣睡下去,但是,再不醒來的話....
好像,有什麼重要的東西,會就此..消失..?
純白的繭中,黑發飄蕩着,沉眠的少女睫毛顫了顫,睜開了眼。
*
有栖川拉住了身邊的少年,聲音微弱:“栗月,不要去。”
像是太久沒有說話,口舌僵硬,發出的聲音淹沒在呼吸的氣音裡。
但她依舊固執地,一字一頓、吐字艱難:“那,是個,騙子。”
“别去...”
那聲音細弱如漂浮泡沫,在聲帶震動間,飛快上浮然後融入空氣。
霧島栗月頓了頓,收回了手。
空曠又遼闊的郊野上,公路筆直延伸向遠方,道路兩旁,荒草起伏。
一時間,曠野寂靜無聲。
看着霧島栗月的動作,費奧多爾眸中劃過意味不明,
然後,發出一聲輕笑,打破了這種靜默。
他将目光移向繪裡,道:“有栖川小姐,看起來,你并不了解如今的現狀。”
滿臉血迹與淤青,皮膚上布滿被指甲撕裂的缺口,相較之下,連胎記都顯得服帖起來,這便是有栖川繪裡的現狀。
但即使少女滿身狼狽,費奧多爾注視她的神情卻依舊耐心溫和,
他以某種舒緩的調子開口,不疾不徐:“事實上,阿斯他正面臨港口黑手黨的追捕,因為竊取了黑手黨内部的機密情報。”
“若不盡快離開橫濱的話,那麼,作為毀滅黑手黨的罪人,他将面臨最殘忍的死亡。”
“這樣的情況下,你依舊想要阻止他的離開嗎?”
輕歎般的尾音落下,空氣中隻剩下荒草搖曳的輕響。
“不,不對,”有栖川繪裡想要說什麼,想要反駁,卻難以發出聲音。
思緒滞澀得厲害,仿佛半夢半醒間做數學題,艱難思考,吐出的話語是如此笨拙而單薄。
[對方注視着她],
隻是這麼想到,她就感到了戰栗。
像吞下冰塊,寒意自内蔓延,讓她連站立也感到困難。
但是,不可以,如果在這裡退縮的話...
抓着霧島栗月的手微微用力,感受屬于對方的微涼體溫,少女終于擡眸,對上費奧多爾投來的目光:“不可以和你離開,這是陷阱,是你早就,設好的陷阱。”
不置可否,費奧多爾笑了笑,慢悠悠繼續道:“我想,你應該是誤會了什麼。”
“——說到底,人類的一切外在行為都隻是手段罷了。行走、思考、交流、幫助他人、抑或傷害他人...所有的動作與語言都隻是方式,包括你所認為的,我使你陷于此境的行動——也就是所謂的陷阱,同樣如此。”
說着看似狡辯的話語,青年的神色卻很坦然,他微歪着頭,笑意悠長:“任何擁有自我意識的獨立個體都以自身意志作為行動目的,這便是人類利己的本質,人行為的一切規律皆是如此,隻是在日常生活裡,被美化為道德與品格。”
“想要幫助他人,是為了獲得[幫助他人]的結果,想要無私地幫助他人,是為了獲得[無私幫助他人]的結果,出于[想要],才會有行動。所有在物質時間表層上的損失,終将于心理層面得到代償,也就是獲取優越感,完成對自我認知認同的強化。”
“人的自我認同建立在優越感之上,隻有意識到[自身擁有超過常人的某一價值]才能夠活下去,這就是最根本的,生存的目的。”
“所有——所謂的心理錨點、生存動機、政治、文化、乃至整個人類社會的秩序都是建立在這之上,在此間,一切道德倫理,對錯規則都是手段。而這些手段,約束的是什麼,犧牲的又是什麼呢?”
長風拂面,荒野無聲。
有栖川繪裡的身軀在風中輕微顫抖。
思緒依舊遲緩,但心底卻仿佛有什麼東西在破土而出,她無法抑制自己的恐懼,卻不明白自己在恐懼什麼,
恐懼面前之人,抑或思考本身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