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無法移開視線,也無法形容自己看見的是什麼。
說話間,青年的神色是那麼得平靜,如蒼白的白雪平原,
但是,那夜幕般的暗紫深眸中,卻氤氲着碎裂的黑暗,如同裂開縫隙的無盡深空。
“你已經做出了選擇,不是嗎?”費奧多爾說了下去:“跨過那條線,殺死你的父母,然後活了下來。”
“來到這一邊,來到被日常所掩蓋的裡世界,在這裡,沒有道德與規則,沒有對與錯,隻有生與死的邊界,活下來的是勝者,死去的失去所有,他們死了,而你活着,這就是結果。”
“而現在,抛開那些偏見,和我一起,和阿斯一起,離開橫濱,不正是你所期望的嗎?”
“夠了,費佳,”霧島栗月忽然出聲,打斷費奧多爾冗長的叙述。
“我會和你走,這是我和你之間的事。”灰發少年的聲音依舊平平闆闆,語速卻不自覺快了幾分。
然後,仿佛意識到自己的異常,他頓了頓,重新放緩了語調:“讓她離開吧。”
灰白睫毛顫了顫,如落雪般掩住綠眸中泛起的波瀾。
夜晚的風更盛了,荒草傾斜,公路兩旁翻湧着波浪,簌簌如潮聲。
費奧多爾定定看着,看着面前的少年,
半晌,他發出了輕歎,宛如一曲将落時大提琴低緩的餘音,
“阿斯,Ты непонимаешьчеловеческойдуши(你不懂人心)。”他說到。
“即使你們相處了那麼久,你依舊不明白。”
“憎恨并非能夠輕易放下的東西,”帶着某種了然,費奧多爾微仰起臉,在風中半斂着眸,聆聽什麼,
語氣閑散又随意:“而她,有着遠超你想象的,想要來到這一邊的渴望與野心。”
*
毋庸置疑,名為費奧多爾的青年,擁有遠超常人、絕對的,智慧與敏銳。
早在一切開始之前,在他見到有栖川繪裡的那一秒,便洞察了少女軟弱表象之下,隐藏的情感。
并非羔羊,她有着近乎魯莽的決心。
而有栖川繪裡同樣明白,己身根植的渴望。
在很早之前,她便意識到了霧島栗月的不同,她将對方撿回[羊],給予對方食物,照顧對方,是因為她需要[同伴],她看中了霧島栗月的孤立無援。
即使是在[羊]中,也不能成為[隻有一個人]的那一邊,
否則,就會失去生存的正當性,所以她選擇霧島栗月的同時,也對男孩所表現出的那些異常選擇了視而不見。
——隻兩三個月便能學會日語,總是恰好撿到錢,恰好避開混亂,能夠知道遠處發生的事,偶爾會離開鐳缽街不知所蹤....對于這些,她并非沒有察覺。
但是,不能夠說出來,
說出來就會打破這種關系,會暴露[霧島栗月不需要有栖川繪裡也可以活得很好]這種事。
她渴望被需要,所以選擇保持緘默,自顧自地扮演着保護者的角色。
相比起來,霧島栗月反而是更好懂的那一個。
男孩很少在她面前掩飾什麼,她甚至有機會去記住對方手機的密碼,——不是用來騙人的那一個,而是真正的打開另一重操作系統的那個。
也所以,在後來,男孩将手機交給她後,她能夠借此進入暗網。
并非不知道其中的危險,但是,她是如此想要去到另一邊的世界,想要去到霧島栗月所在的那一邊。
事實上,自從離開橫濱,進入孤兒院,進入校園,她總是想念鐳缽街的生活。
在混亂的貧民窟裡,個體的強弱和生存的殘忍被赤.裸裸地展示,
每一天都要用盡力氣,那些不夠敏銳的,看不清現狀的會很快消失。
但在校園中,那些危機和殘忍都被隐藏,失去了刀刀見血的鋒利,卻如跗骨之蛆般讓人惡心。
那些空有肌肉不長腦子的青春期少年,那些無時無刻不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女孩...愚蠢,吵鬧。
尋找優越感就那麼重要嗎?
從他人身上尋找優越感不過是愚蠢罷了,貶低他人去讨好另一個人更是愚不可及。
但是,這麼想着的時候,她的心中又何嘗沒有生出另一種高高在上的優越呢?
她在鐳缽街生活了四年,她看見過真實的世界,這便是她置身事外的心理制高點。
她并不甘于普通,她同樣在追尋着自身的價值,生存的意義,抑或如費奧多爾所說的——優越感。
而此時,這個青年如此精準地,剖開她的心髒,找到了被她深深隐藏的欲.望和野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