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,東京。
太宰治找到霧島栗月的時候,少年正臉朝下的趴在斜坡的底端。
稀薄的月光照在了亂糟糟的灰發上,那道模糊身影卻是一動不動的,看上去生死不明。
太宰治走了過去,将霧島栗月翻過來,用手機電筒照向對方。
“太宰先生...”或許是因強光的刺激而蘇醒,霧島栗月吐出了來人的名字。
細小的喃呢散在空氣裡,像被風吹散的泡沫一樣。
四周黑幢幢的,樹影密集得像是張揚的鬼爪,但,風聲很寂靜,
于是,就連小小的回音也顯得空曠起來。
太空曠了。
所以,連微風也無法察覺。
——在注意到少年頸間擦着動脈而過的槍傷時,那隻露出繃帶的鸢色眼眸中,浸于深處的黑暗驟然縮緊了。
“在完全不清楚敵方實力和異能的情況下,莽撞出擊,”太宰治不辨喜怒的聲音悠悠響了起來,漂在氤氲的黑暗裡。
“怎麼,原來在我不知道的時候,一生要強的霧島君,竟然已經學得比芥川還要快了。”說話間,他甚至還帶了點笑,弧度卻是冰冷的。
太宰治半蹲下來,注視對方:“不是說要為了什麼人而活下去嗎?”
“出爾反爾的話,不如我送你一程?”
深藍天幕下,星子一顆一顆亮起,又一顆顆熄滅,再亮起,
周而複始,像夜海上漂泊的漁火。
而這裡唯一的光源,那部亮着燈的手機,被随意扔在地上,
幽光映着灰發少年沾滿血和泥土的臉。
那光也映在太宰治眸中,宛若于深淵中,黑潮之底冷燃一簇幽火。
他單手拎着手.槍,将黑洞洞槍口抵在了霧島栗月額上。
冰涼目光落于面孔,逡巡,
随着視線移動,槍口也緩緩下移,眉骨、眼窩、顴弓....冰涼的金屬摩挲過皮膚,描摹輪廓。
然後,停在了唇上。
嘴唇是一個很奇特的部位。
它代表很多,總是能夠輕易引起人們的聯想——親吻、挑釁、欲.望、和...性。
在一些藝術表達中,創作者通過對皮膚肌理、紋路、光澤與質感的刻畫,傳遞情緒,引發遐想。
柔軟、濕潤、嬌豔...這本質上是把握了一種通感心理,以視覺表達,讓人聯想其觸感。
但霧島栗月的嘴唇并不柔美,此刻正因幹燥而泛白,在幽藍的冷光下展露輕薄,清冷,或者,破敗。
它無法讓人聯想到更多了,就像那些因病弱而蒼白的皮膚一樣。
然而仍舊有雪花般畫面紛至沓來,
并非是因為唇,而是在那之下的,被皮膚所覆蓋的器官。
作為人類進食的通道,口腔同樣是脆弱的要.害。
若用槍撬開齒關的話,會怎麼樣呢?
莫名地,太宰治想起了——,屍體,以及許多,在變成屍體前的臉。
那些被槍管抵住牙膛的、因合不攏嘴而顫抖恐懼的臉。——嘴角懸挂涎水,拼命想要發出聲音,眼球用力向下轉動到幾乎要掉出來,卻又隻能死死仰着頭的,惡心,又可憐的表情。
但那些都隻是無用的記憶,是應當被祛除,無須記住的冗餘。
包括在那之後,開槍的瞬間。
——扣下扳機的那一刻,血和腦漿會從後腦噴射而出,就像是點燃一簇煙火,
[咻——刺啦],
最先發出的聲音如斬紙脆響,是血肉薄膜被貫穿的瞬間,而後,
顱骨破碎的濕滑才會混着槍聲一同炸開。
......
沒有意義,
這些都全然無意。
對沒有情緒的機體施加恐懼,毫無意義,
對死亡賦予暴虐,同樣毫無意義。
太宰治想要擡起槍口,想要收回手。
但,一抹血色蹭上了霧島栗月蒼白的唇,那是槍口沾染的,從少年額角滑落的血,赤紅,腥甜,新鮮...
如搗碎的生牛肉浸酒,濕甜,
接着,赤色與蒼白融合了。
雪上開出的血花。
*
“啊,被弄髒了。”太宰治展露一個懶洋洋的笑容。
他的語氣很平靜,甚至無奈般,遺憾着什麼。
誰知道呢?
隻是,與他輕松的表情不同,鸢眸深處,有什麼正蔓延上漲。
如淵沉沒之海,氣泡從很深很深的深處逃逸而來,冰冷的黑潮淹沒孤光。
于是,這雙倒映夜色的眼眸中,再無了一絲光亮,隻有全然的、比黑暗更深更遠的黑暗。
他注視面前的少年。
看着對方半阖眼眸,睫毛輕顫的樣子。
然後,槍口抵在少年臉上,拍了拍:“張嘴,把你的血舔幹淨。”他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