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明是戲谑,卻仰着一張臉,以滿心滿眼純然的期待,蠱惑人心。
見狀,平橋恭介不由放松下來,失笑:“是,是啊,因為你滑得很好,很精彩。”
得了誇獎,于是稚氣的臉上,笑容又明亮了幾分,
旋即努力收斂,一本正經:“嗯,是啊,我工作很努力嘛...唔,和您聊天很愉快,下次,不,今晚也請一定看到最後啊。”
說着,也不待回應,白鳥便如驚羽,咻的一下,離弦飛走了。
及至夜時,
停車場很安靜,打着雙閃的灰色轎車靜靜停在角落裡,
無人能看清其中情形,但等在車内的男人卻是一陣猶豫,
滿臉糾結,褶子臉都皺成了一團,像橘子皮。
硬要說為什麼等在這兒的話,與其說想要做什麼,不如說是好奇更多一點,
以及,一些連其自身也不曾察覺的,不切實際之期待。
[請一定看到最後,]
他想起少年說過的話,
不明白,
不明白對方為何上來搭話,也不明白對方為何特意提起?
事實上,最近幾天,他每晚都看到了最後,若非另有暗示的話...
一時心緒起伏,又一時自嘲,
哈,不論什麼樣的目的,怎麼也不該找上他,
大概是他會錯了意,但...
盡管滿腦子疑問,卻并不妨礙他對着後視鏡又理了理頭發。
又過了一會兒,就在男人快要放棄之時,一隻手拉開了車門,
灰發少年坐進車内,關上門,
“平橋先生,你果然還沒走。”淺笑偏頭,眉眼之間,竟是了然之色,
“啊,是,因為你...”
笨嘴笨舌的,男人說話帶着幾分局促,
為了掩飾尴尬,嘗試轉移話題,“你想要去哪兒,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居酒屋不錯。”
霧島栗月靜靜看着對方,在短暫的瞬息,評估、衡量、也印證,
一個沒什麼攻擊性的人,自我認同感低,有賊心沒賊膽,且易受影響...
和之前的觀察并無出入,
于是他直接開啟了話題。
“未成年人是不可以喝酒的。”暗綠眼眸盈着幽光,平靜看着:“所以,不如我們來聊天吧。”
和在會館時不一樣,語氣不再天真,反如金屬表面般冰涼:“平橋先生是怎麼接觸到滑冰的?”
“啊?”平橋恭介明顯愣了一下,慢半拍才接話:
“就,高中時期...朋友報了滑冰社,我常跟去那家夥訓練的地方,後來,好像不知不覺就學會了,”雖然疑惑,他還是好好地回答了:“哈哈,那家夥,在這方面很厲害...”
“您喜歡他?而我像他?”仍是一種平靜的陳述。
“啊,不不,我對你沒有那種意思,而且...你年紀也太小了。”男人一驚,連忙擺手否認,話末聲細若蚊蠅。
霧島栗月:“我知道,正因如此,我才選擇了您。”
“?”
平靜的、沒有波瀾的聲音走了下去:
“路人君乙,您那位朋友叫做路人君乙對吧,——曾代表山梨學院在全國青滑大賽上奪得了亞軍,也是如今山梨高中部的滑冰教練。”
“而您,平橋先生, XX年畢業于XX大學,...兩年後以令妻兄的關系進入政.府成為臨時雇員....XX年X月,在直系領導XX的要求下,通過XX渠道經手了XXX萬非.法所得款項的清洗工作,之後,成為财務部的正式雇員...”
“同年X月,通過XX渠道,洗.錢XXX萬...收獲返款,存于XX名下XX賬戶,XXX年X月...”
随着各種經曆證據一一被列出,平橋恭介的臉色越來越難看,漸變為驚恐:“你到底是誰?”
壓低的嗓音裡透着恐懼,“為什麼,為什麼你會知道這些?”
少年停下叙述,
緩緩眨了一下眼,語氣平平:“一個情報販子,隻是恰好知道罷了。”
于是,車内陷入了沉默,
黑暗的呼吸寂靜穿行。
一人看着前方,沒有表情,像在發呆,
一人,顫抖漸轉為平息,而後頹然開口:“你要什麼?”
“事實上,這取決于你,平橋先生。”
“我有一份關于您同事的情報,路人君丙,于XX年X月至今,收賄行賄及進行其他非.法行為的證據。”
“然後呢?你要将之賣給我?”似是覺得荒謬,男人語氣古怪地笑了一下。
“不,即使送給您,您也什麼都無法做到。”
“您身處于受困之中,在那裡,那圈子中,比您更出格的,滿獲權勢,比您更谄媚的,飽受看重...衆鬼皆虎視眈眈,吞噬外物,也彼此吞噬,而您,一旦成為其中之告密者,将萬劫不複...”
可怖的話被輕描淡寫地吐出,不比一根羽毛更輕盈,繼而話鋒一轉:“是以,這是一份禮物。”
“我會清除其毒,再覆以最精美的包裝,贈予您,
這份情報将于一個自然的巧合中,示于人前,而您的競争對手,您向上的阻礙,自消失于無形,悄無聲息,無人能覺。”
如念一本睡前童話,少年的聲音甚至是溫和的,
偏頭看過來時,發絲搖曳,軟軟的,垂在耳際,搭在肩膀上,無害,而乖巧。
但....平橋恭介的手再一次顫抖起來,指骨抽搐,尺骨發軟,這是人在面對恐懼之時,肢體供血減少,無可抑制的發麻症狀。
他已驚醒過來,如見層層深覆之恐懼,如臨步步逼近之黑淵,
他的眼睛仍在欺騙,驚懼卻不曾,
骨肉震顫如一種誠實,反應矛盾詭谲,映射不知從何處而來之恐懼,
他幾乎不由自主就相信了,對方話裡的真實,
對方吐露的東西已證明得足夠多,
更甚的,
掩于[無害]之下,是什麼包裹于外,填滿車内空間的,詭異,森寒,毛骨悚然。
粘稠的深海,如一種拖拽,也如一種呼喚,如黑暗之深邃,吸引他,
無法面對,無法拒絕,動搖已逼至眼前,
然而,用力揉了一把臉,男人竭力嘶啞着抗拒:“直說吧,你要我做什麼?”
“成為我的線人,為我提供消息。”
“不,這不可能。”猶在拒絕,理智似戰勝了吸引,
但...那雙眼睛,看過來,以一種安撫的形式:“放心,不是什麼機密的東西,隻一些無關緊要的信息罷了,畢竟,我也不想惹上麻煩。”
“......”嘴唇翕動了一下,平橋恭介想要說些什麼,卻沒能發出聲音。
于是,看穿了對方的動搖,卻意外地沒再步步緊逼,
少年拉開車門,下車,
隻留下了輕笑:“當然,現在,您并不需要作出選擇,您需要的,隻是什麼也不做罷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