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後,繼續向前,洗滌劑、衛生紙、柴米油鹽...日常消耗品接連被堆入框中。
結賬的時候,排在他前面的是兩個女子,二十出頭的樣子,大概是下班的上班族或放學的大學生。
“看——像不像你呀。”其中一人拿着豬豬造型的杯子笑嘻嘻地朝身旁的人搖晃着。
于是另一人便皺起了臉:“哼哼,天知道像誰呢。”瞪圓的眼裡盈着光。
她們說話的聲音很低,兩張年輕而明麗的臉湊得很近。
霧島栗月的注意力不由地被吸引了。
他迷惑地看了兩眼,得出結論。
大概是因為氛圍吧,那兩人間有着某種放松而親近的氛圍,是很要好的朋友吧。
走出便利店後,他沿着街道往回走。
不知為何,一些再平常不過的事被注意到了,那些平日不曾在意的細節,宛如鏡頭慢放般地在眼前浮現。
——路過巴士站台時,亭下有人在講電話,說的是些沒營養的再見之類的話,卻遲遲沒有挂斷,來回拜拜了很久,臉上的表情卻很幸福。
拎着菜回家的中年婦女,步履匆匆,卻在深受小孩子喜歡的牛肉餅店門口停下腳步,說要外帶回家給家人....
天際雲霞似火,金紅交相輝映。
夕日餘晖穿透雲層,迸濺般地熠熠散開,建築群層巒起伏,沐浴在暖光裡,仿佛身披冠冕。
若将視野拉近,從諾大的城市頂端開始下降,最終縮于一點,便能夠看見。
路口處,灰發少年置身人群,如同一道剪影,平靜而疏離地注視着。
注視着,——和同學分别的國中生、從KTV中走出的男男女女、一起散步遛狗的老人...
同學、朋友、家人...他們身上連着他不曾有過的某種東西,一些可以被稱為關系、人情味,與羁絆的,臍帶般的什麼。
就像是植物的根莖與脈絡,深藏地底,難以察覺,卻又牢牢連在衆人間,分享空氣血肉營養。
車聲、人聲,熙熙攘攘的,好似隆隆春雷,低緩卻源源不斷地環繞四周。
霧島栗月閉上眼,恍然自己漂浮在宇宙中。
組成人群的無數個體像億萬小型星,悄然從他身邊劃過,它們彼此各有吸引,糾纏交錯,被看不見的力牽引,環繞旋轉,然後成為河流般永不停息的小行星帶。
但他是靜止的。
靜止得難耐。
于是,下意識地,又或早已習慣,在千千萬萬的人群中,他不由自主去尋找。
掠過數以萬計星辰的歡聲與笑語、嬉笑怒罵、愛恨别理,在如海般的聲音信息中,去搜尋一個人。
然後,他看到了。
那個渾身纏滿繃帶的青年走在街上,虹光爛漫拂過他的發梢,落入擡起的鸢眸,藏進他深黑的外套裡。
他們在同一座城市中,在同一片土地上。
霧島栗月感到了安心。
他感到了,
——牽引。
關系,由人與人相互影響而形成。
始于情緒與知覺的不同、逐步加深成為情感,然後帶來行為偏離與理性認知的更疊。
而如果是像他這樣的存在,也可以被他人所影響,或影響他人嗎?
疑惑不解,腦中卻有某個念頭越發清晰起來。
——想要建立牽引,想要...
很多時候,一個想法冒出來,起初,它微不足道,絲毫不值得在意,但随着時間流逝,經年不斷,它卻會在某個無比平常的瞬間破土而出。
而此時與瞬間總是相伴不離。
——想要,建立聯系,想要...
毫無理由的,在此時,他心中那顆深埋的種子竟就不管不顧地破了殼、填滿胸膛、生根,然後占據全部思考的冗餘。
簡直是茅塞頓開,全身的細胞都叫嚣起來。
這一刻,懵懂卻清晰地,霧島栗月看清了那個念頭。
——想要,成為太宰先生的朋友。
他意識到,他是如此地渴望着某種聯系與牽引,渴望着,成為太宰先生的朋友。
宛若命運。
他終于做出了決定。
*
夜深,公寓某格窗口燈光未滅。
電腦桌前,灰發少年手指飛快敲擊着鍵盤。
數據流在墨綠虹膜上反着光,如傾瀉般掠過。
看似加班,實際卻是和工作無關的調查。
屏幕上所有的情報信息都指向澱切集團,霧島栗月在調查對方,或者說,是在依據[澱切陣内]這條唯一線索調查他自身的過往。
網絡入侵、數據分析、從國際線路購買情報...各種手段都動用,連采購渠道與清單這樣的邊角料也不放過。
而也是在這時,他才發現,原來不知不覺,他早已做了足夠多。
——給情報販子們發包任務、利用各方勢力收集情報,無意識地關注與之有關的一切信息。
原來,早在下定決心以前,他就已用行動為今天做下了準備,而現在需要的,不過是整合分析,完成最後一步罷了。
代碼和信息在少年眼底流淌,真真假假,如蛛絲,牽引追迹。
但,果然,不是他們啊。
半晌,滑動鼠标的動作停止,霧島栗月無聲歎了口氣。
雖然有着諸多奇奇怪怪的馬腳,但捕獲他并進行實驗的機構并非澱切集團。
也就是說,若他想要找尋過去,弄清自己到底是什麼,唯一的突破口便隻剩下[澱切陣内]了。
必須要引對方出現,見到那個男人才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