來自費奧多爾聲音的漂流,似乎将一種奇異的魔法點燃,
起初是遠方天際的一點幽綠、暮紫,像是晚霞還未消盡的地環線上的一縷反光,
接着,很快,仿佛僅是一錯目,波光穿行,流光、熒彩、已如音符般跳躍,近至眼前。
光線倏然柔和,将天地間的冷霧驅散,
那些吹散的煙、搖曳的舞、像一大群熱熱鬧鬧的魑魅魍魉,敲鑼打鼓地從他們頭頂路過,
鬼魅垂落的長袖,噴吐的呼吸,如雪一般透過穹頂,輕拂少年與男孩的發梢...
不過是極光而已,
即使理智清楚明白,那不過是太陽風帶電粒子流于磁場中碰撞,能量湧躍泛播的自然現象,
但...當山野被照亮,當環星倒影染作靜谧火焰,當曠野深空都穿過時間,無限延長...
目之所及的一切...所有感知收攏于一刻,必在貪婪的攫取中,孕育一種觸及:
一如聆聽翡翠晨星落下的眼淚,無人能不為之動容,
——原來,在血腥屍骸與泥濘凍土之上,也會有這樣孤獨的夢嗎?是亡靈低語,還是太陽吹拂,
山川的夢,彙于凡人心海,與他相連。
彼時,霧島栗月笃定那是山做的夢,是大地與他分享的瑰麗夢境,
是以他毫不猶疑,在一瞬将感知擴大到了極緻,在植物的視野中,在那廣袤的信息海洋,捕撈更多,
用枝葉去嗅聞、用經脈去聆聽...他沉浸在遠離人煙的繁盛山林,置身體會磁場搖曳卷起的風暴,
如将靈魂注入土地,暢快奔湧,
而他不知道,或許知曉...
同樣是那時,費奧多爾立于男孩身後,
倒影翡綠的眼眸注視對方,沉靜的,一如注視雲夢,亦癡迷,他伸手虛環住男孩,如在借此碰觸,
他說:“阿斯,你是最好的。”
霧島栗月睜開眼,感到了滿足。
一種極大的滿足、安全、充盈、填滿了他,填塞每一縷空隙。
......
再後來,他和費奧多爾沿着通道返回,回到教堂中,
那兒早被暗中布置了大量炸.藥,——費奧多爾從礦場負責開采爆破的人那兒搞來的。
本來,按照最初的計劃:費奧多爾用[罪與罰]殺死神父,接着便會炸毀教堂,吸引[騎士]注意,之後他們就能趁亂離開,
不過,誰知道後來會變成那樣呢。
不管怎樣,那些炸.藥終還是派上了用場,
遲來的爆響中,恢弘教堂轟然倒塌,神像砸落、山石傾頹,而失去支撐後,鑿空太多的山體也随之傾滑,将華麗與不堪都盡數掩埋。
在爆炸揚起的餘音裡,少年與男孩,正大光明地又偷了一輛車,踏上了新的旅途。
*
哈,自己以前還真是聽話啊。
端着咖啡,霧島栗月坐在電腦前,忽自嘲般笑了一下。
電腦慢吞吞地更新系統,一個等待的圓圈挂在屏幕上,
轉啊轉,他喝了一口咖啡,苦澀蔓延開來,
為什麼會夢到那麼久的從前呢?
一定是太疼了吧,
被鲸木重刺傷的傷口還沒愈合,于是,綿延的疼痛便與記憶重合,
但,更多的,他想,是因為費奧多爾吧,因為,龍之峰帝人開槍前的神情,幾乎和那時候的費佳一模一樣。
那樣輕柔的微笑,與仿佛壞掉洋娃娃般的凝固眼神,
那時,當他從堆屍體中爬出來,費奧多爾坐在台階上,就是那樣一副奇怪的神情,像見到了什麼不可名狀之物,像是...正見證某個荒謬現實的誕生。
而現在,也許,他終于明白了那是什麼。
一直以來,玩弄人心,操控人心,費奧多爾一向深谙于此,以言語偏移認知,以暗示利用環境,控制、并施以影響...本是常态,
但當其意識到自身同樣身處于環境,亦同樣無法抵禦洪流、并不安全呢?
當他追溯,...于他們而言,記憶不會遺忘,一旦追溯其間,一點一滴,每一個所思之想,瞬息之念,皆是一切選擇與選擇,影響與影響之結果,
一如拉普拉斯妖譜寫的命運,隻要身處此世,就避無可避,
人類無法屏蔽感知,感知是一切思考與認知的基礎,在此之上,想象與預測都是通路,回避也好,逆反也罷,都是影響。人的情緒、思想、認知,本就是一場沒有空隙的全球瘟疫。
而費奧多爾太過敏銳,那敏銳已化作尖刀,反噬其身,——當他動搖,哪怕隻是一丁點,他必捕捉它,然後,無可遏制地深潛,聯想更多...
或許,早在那時,費奧多爾就已走向瘋狂,或在那時,他便已經瘋狂,——對認知到的自身改變毫無辦法,改變驅使他走向瘋狂,瘋狂自印證避無可避之改變,
——他意識到了這一點。
他意識到了世界的瘋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