霧島栗月愣了一下,這個人,怎麼還在?
“太宰先生?”他感覺自己的小指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,出口的聲音帶着疑惑,——卻并非是疑惑對方為什麼在這兒,而是疑惑,
如果這是又一個夢,為什麼沒有消散?
因為,對方的目光,太過溫和了。
像是注視什麼珍貴的東西,一言不發,像是...那雙鸢眸深處,沉澱了一些他無法明白的,超出他想象的東西。
忽然就...仿佛失去全部機能,爐芯鼓脹,思緒滞澀,連唇齒也再發不出聲音。
對方伸出手,他一動不動地看着,呼吸都靜止了,
——看着對方動作輕柔地,伸出手,用手指撫過他的臉頰,而後,
替他将一縷垂落的頭發别到耳朵後面去啦。
*
睫毛輕顫,眼球微微轉動...太宰治注視霧島栗月的醒來。
看着對方無意識地睜開眼,撐坐起來,然後,看向他。
墨綠的瞳孔中,能夠看見細小的,如線一般的肌肉束緩緩收縮着,像在調整焦距,小小的光斑追着他的動作,
懵懵懂懂的,甚至有點呆,
哈,從前就是這樣,這個人,每每跑去陽光下發呆的時候,或者說,唔,光合作用時,看起來就有點笨頭笨腦的,洋溢着一種軟乎乎的開心勁兒,偏偏還毫不自知,自以為很嚴肅。
每當那時,他總忍不住伸出手,戳戳弄弄,就像是,忍不住去揪小狗在人眼前晃來晃去的尾巴。
而現在...
仍不自覺地替對方理了理頭發,但,他知道,
等那些墨色、濕潤,沉澱下去,綠眼睛變得清亮的時候,便不再是那樣了。
*
煙藍微光是海的吐息,靜谧在白浪起伏裡。
霧島栗月看見對方收回了手,然後,那些令人熟悉的、懶散的笑便再次回到了那張臉上,
“快靠岸了,”瞥了眼狹窗,太宰治說到。
霧島栗月怔怔的。
對方繼續說了下去,帶着幾分輕松或是好笑的語氣:“别擔心,我給森先生打過電話了,現在的話,港.黑應該已經派人來接你了。”
“...哦,”他感到了一陣冷意,
又像是熱,讓人分辨不清,——這個人的聲音似乎總在一些溫暖的時候悄然透出點寒涼來,令溫暖也像錯覺。
他本以為,本以為,什麼呢?
繼而自嘲,假裝毫不在意地微笑:“知道啦,我并沒有擔心。”
于是太宰治拍了拍他的頭,伸着懶腰站了起來:“栗月醬也成長了啊。”
而他也若無其事地接下去:“對啊,變成了糟糕的大人,都已經開始懷念曾經了。”
說不出口的話會被忘記,唯有插科打诨可以假作如常,格外流暢。
“是麼,懷念什麼?”
“唔,可以随意偷懶和不用加班吧。”扒了扒被睡得亂成一團的衣服,他跟着從桌子下面鑽出來。
“哈,那确實很值得懷念,不過,”拉長的聲音中透出了幾分調侃來:“摸魚的精神可要好好堅持啊,工作是做不完的,做得越多老闆越壓榨你,這就是來自前輩的教導。”
“嗨嗨,我會謹記在心,努力加油的。”
“加油摸魚嗎...”像是被他的從善如流噎住了,嘀咕了一句後,太宰治也沒了言語。
一時靜默,空氣中出現了大段大段的冗餘空白。
熹微天光趁機而入,一點一點驅散了霧藍,
晦暗褪.去,晨風卷來黎明,夢散了。
“天亮了呢。”霧島栗月輕聲說。
“嗯,天亮了啊,”
于是話題也走到了盡頭。
天亮了,船靠岸了,他該離開了。
他們都應該離開了。
于是他們都離開了。
狹室空寂。
*
下船後,霧島栗月遠遠就看見了等在岸邊的人,是芥川龍之介和泉鏡花。
順着碼頭,他朝兩人走過去。
芥川龍之介在清晨的涼風中發出了幾聲低咳,而他身側,泉鏡花則站在一旁,緊繃着一張小臉,
熟知呆毛指示的霧島栗月知道,那是低氣壓的表現。
?
正疑惑着,女孩卻忽然動了,大步朝他走來。
霧島栗月停下腳步、挑眉、等着看對方要做什麼。
然後,一步、兩步、起跳、飛撲,
嗯?
嗯嗯???
隻見一道身着紅服的身影于起跳間張開雙臂,朝他撲了過來。
反應不及,霧島栗月下意識地去接,然後,被撲了個滿懷,兩人一同跌到了地上。
“嗷..鏡花醬,你幹嘛,”
是什麼另類的歡迎儀式嗎?頭暈眼花地揉着腦袋,霧島栗月看向壓在他肚子上的人。
泉鏡花也很懵逼,似乎,跟她預想得不一樣?
某人還在毫無危機感地抱怨:“快起來啦,好重...”
“!”
于是,這下慘了,什麼茫然、害羞、低氣壓,全部都通通化作了怒氣,包子臉越來越鼓,女孩狠狠地一低頭,一頭槌把剛坐起來的某人又敲了回去。
“我、....我可是傷員啊,”霧島栗月攤在地上,眼冒金星。
“哼,”呆毛抖了抖,女孩站起來,扭頭就走。
又過了幾秒,霧島栗月看見芥川龍之介的臉出現在了天空下。
像是特意來嘲笑他似的,繞着他走了一圈,發出了[啧]的一聲輕嗤,然後插着手站到一旁,看着,不動了。
廾,什麼塑料同僚情,都不來拉他一把。
霧島栗月一邊腹诽着,一邊苦逼兮兮地爬起來,走過去,踩過洇光的水泥地。
——他身前,朝陽正從城市間升起,明晃晃的,發出耀眼的光。
那光穿過遙遠的城市樓群,直直照射而來,投下道道光束,将地面分割成了明暗不一的色塊,亮處暖橘,冷處灰暗。
而他身後,水面波光粼粼,鎏金搖曳。
船艏的高處,太宰治靜靜地看着,看着他,走向他們,走向晨曦。
*
黑匣子:
于是他也将頭放到了地闆上,緊貼着,抵着他的額頭,一直流淌的、時間的縫隙在這兒消失了,
他聽着他細細的呼吸聲,覺得過去了好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