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現在窩在程際野家的沙發裡,面對着這個人的表情,内心緩緩升起了一縷疑惑。
二十一世紀屬于他和程際野的新型冷戰結束,但是他還是感覺這種相處模式不太對。
他心中若有所思地看過去,今天是個不晴不陰的日子,天色大白,一切正好,從外面折射進來的光線很是明亮,程際野的表情也一覽無餘。
那張臉上噙着淡淡的笑意,對他投注的視線毫無回避。
遊星戈突然注意到程際野有一雙顔色太深重的眼睛,如果不格外留意的話,壓根看不出來他的情緒。
他的目光停留太久,程際野問:“怎麼了?”
連說出這句話的姿态也無比自然,讓遊星戈不動聲色地挑了下眉。
撩不動?白撩了?
男主的心思真是難以揣摩的東西,遊星戈于是回了他一個很輕的笑容。
“沒什麼。”
他發自内心地覺得他的主唱是個很有意思的人,就算抛開出衆的外表和橫溢的才華,程際野這個人的心也過于漂亮和難測。
夏天的午後暖烘烘的,就算沒有太陽,天氣剛好壓在多雲上,也能感受到空氣裡的燥熱。
遊星戈對上他的眼睛,在那雙黑沉色的眼睛裡什麼都沒發現。
他很少遇到這樣的人。
常在晚上發酵的感情在這個午後悄無聲息地流淌着,房間裡還放着他們新寫的歌,是出奇和緩的風格,一點也不炸。
程際野先移開了視線,在副歌響起來的時候微微皺了下眉,開口評價的聲音很輕:“這個橋段寫的不好。”
“再改一下吧。”遊星戈說。
程際野随手翻開樂譜,他記東西向來很有規律,輕易就能翻到那首歌的位置,遊星戈靠近他看,他也沒有挪開位置。
因為不需要,如果隻是站在朋友的立場上。
真的不需要,程際野屏住了呼吸。
他拿着譜子邊角的手往下壓重了點,把視線從遊星戈那總是翹起來的一縷卷發上移開,被主人珍重寫下來的曲子黑白相映,遊星戈的臉也在黑發之下,露出一點淡漠的白,生動得像幅山水寥廓邊際遊走的水墨畫。
……他總是想保持這樣不遠不近的距離,深藏于心的不止是感情。
太遠了,他怕卷發青年會像不久前一樣察覺。
太近了,他又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來。
最後他眉眼很淡地蜷縮了修長的手指,壓根沒讓遊星戈發現:“這裡再加一段手風琴的聲音吧。”
他嗓子好,在這個午後裡帶了點慵懶,像是剛曬過太陽一般,隐晦又抓耳。
遊星戈總覺得這聲音裡帶了點什麼,空氣裡隐隐浮動的色彩讓他心下一跳。
他剛要擡起頭,程際野就按住了他的肩,力氣用得有點大,對一向從容的程際野來說有些不合常規。
“……專心點。”程際野說。
他沒有想讓遊星戈擡頭的意思,因為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不太好看。
如果讓遊星戈發現的話——程際野的手虛握了下,隔着衣服薄薄的布料能夠感受到年輕人肩膀下有些灼熱的皮膚,他甚至直接能夠想出答案——他真的沒有那麼容易放過這人。
他已經很努力在維持這段如今還能稱得上正常的關系了。
所以,不要再三試探他的底線了。
他自認自己可能沒有那麼高的道德。
他不是一個能夠忍耐太久放着到嘴的肉不吃的人,從來都不是。
程際野緊繃了下嘴角,頓了好一會才松了松手上的力度。
趁他們還能做朋友,趁他們還是朋友。
這已經是他能想出來的最合适的關系。
遊星戈在心裡挑了挑眉,最後還是沒有擡頭,點了點這張譜子,輕聲繼續讨論:“其實我覺得換成笛子也不錯。”
“也可以,這部分你來做決定。”
沒有陽光的午後,積灰的樓層所有的冷潮味被驅散,空氣的溫度逐步上升,熾熱的,難以言明的。
他們誰都沒有提起剛才的異樣,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。
*
是個同樣沒有陽光的傍晚,祈城南城區昏暗的巷子裡,兩支煙默默地燃燒着。
天氣熱得像熔爐,直蒸得人發汗,連煙頭都有些潮。
一支煙在空氣裡沉默了下,才遊走出漂移的火星:“怎麼做?”
另一隻煙的主人聲音有點冷,還帶着點不耐煩:“收拾他一頓,别鬧出人命就行。”
第一隻煙的主人原本的長相并不兇狠,眼睛是圓的,不知道後天什麼原因,臉上留了道長長的一道刀疤,他連忙壓低聲音道:“什麼手段都行?”
“我說了,隻要别搞出人命,”點煙的男人慢吞吞地開口,“最好讓他知道教訓。”
刀疤男人長吸了一口煙,眼睛眯了眯,才掐掉煙頭:“知道了。”
他漫不經心地把煙往旁邊的水泥髒牆上一按,牆上很快就出現了個深色的點痕。
“那家夥是個吉他手是吧。”
沈質倚在那裡抽煙,不知道他想幹什麼,但還是眯起眼睛點了點頭。
反正這些家夥每次都能給出他滿意的答複。
沈大少很久沒有體驗過這樣奇恥大辱的感覺了,他帶着傷回去,還被那群狐朋狗友們探聽嘲笑了一番,再想進酒吧甚至直接被攔下,回過神來的沈質根本壓不下這口氣。
得不到的就毀掉,他從來就是這麼幹的。
不過……要是那家夥低頭,他未必不能玩上一玩。
沈質想到了什麼,勾了個極輕佻的笑,幹脆又多囑咐了幾句。
在接過報酬後,刀疤男才不緊不慢地走出了巷子,手裡的打火機又點着了根煙。
兩個蹲牆角的小弟擁上來,同樣壓低聲音問:“大哥,這次有啥好生意?”
“不是啥,”刀疤男将一口煙吐在小弟臉上,濃煙霧裡橫笑道,“教訓個毛頭小子。”
“也不用鬧出人命,聽說是個臭彈吉他的,把手給我弄斷就行。”
又一個煙頭被扔在地上,在發燙的柏油馬路上滋出了一縷白煙。
“對了,如果能帶回來更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