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底是身子弱淺眠,又連帶着明琅一下子站起身來,弄倒了坐着的椅子發出好大一聲響,岑子佑便是再不情願,也掙紮着從夢裡醒了,倦倦伸了個懶腰,下意識就去喊明琅的名字。
她動作很輕,聲音也小,可明琅耳聰目明,隻幾下便如同一隻聽到主人呼喚的小狗一般顧不得其他,将東西一抛,便卷着風沖進帷帳内。
“我吵醒你了?”
病弱的美人懶洋洋地蜷縮在床頭,墨色長發如同上好的綢緞一般散落在她肩頭,蔓延過她半邊臉頰和肩膀,最後落進半敞着的衣襟裡,同那雪白的肌膚一對比,就更顯出昳麗妖娆來。
病美人瞧見明琅那一副擔驚受怕委屈巴巴的模樣倒是覺得好笑,伸手就去勾明琅的下巴尖兒,語氣慵懶肆意:“怎麼?明三小姐天不怕地不怕,是個膽大包天的混世小魔王,敢同父親頂嘴,同母親吵架,更是連婚事都敢甩在身後,不管不顧跑出家門來,怎麼現下把我吵醒就怕的要死的模樣……”
說到這裡,岑子佑聲音一壓,帶這些剛睡醒啞意笑着道:“是怕我将你從這裡趕出去,你又漂泊無度,做個沒人要的野孩子麼?”
明琅見她笑了,自己也笑,隻覺得心口發燙,說不出的柔軟和熨帖,伸手撥弄了一下岑子佑的長發就欺上前去,想要去咬岑子佑的耳朵,笑着說道:“旁的人不要我,姐姐要我呀,可憐的明琅流落街頭,沒飯吃沒衣穿,還是姐姐瞧我可憐收留了我,讓我有吃有喝,不至于凍餓而死。”
她慣會撒嬌扮癡,旁人都說這位岑小居士高不可攀,可岑子佑卻對她極為順從縱容,兩人常有親近狎昵之舉,若是得空便整日待在一起,更罔論同卧一榻,但明琅并不知道這些縱容寵溺意味着什麼,隻當是姐姐疼寵妹妹,卻從未想過這些親近意味到底是為着什麼,隻是覺得待在岑子佑身邊便是極為歡喜了。
隻聽明琅道:“你曉得我爹娘瞧見我就心煩,隻怕見着我恨不得一劍斬了我這不孝女,更别提……”
岑子佑卻伸出一指,點在明琅額頭上,将她戳遠了些:“更别提我那個‘好哥哥’,滿世界找你,隻想把你抓回去同他拜堂成親……”
說到這裡,岑子佑像是想到什麼,忽的笑了起來,繼而歎了一口氣,那手便又被明琅抓住,繼而整個人全被攬入一個熱烘烘的懷抱裡,把她箍得緊緊,是絕不肯将她放開的樣子。
“我……我不喜歡他!”明琅的聲音有些委屈和不快,毛茸茸的腦袋拱在岑子佑肩上,似是想到了什麼,冷哼一聲又罵道,“陳昭晖這渾貨,看了我就覺得惡心,他……他……”
明琅的聲音一頓,低聲罵道:“下回他再敢那樣看你,我就廢了他那對招子!”
岑子佑知道明琅等真的遇上陳昭晖,隻怕逃的比兔子還要快,哪裡還會記得現下的“豪言壯語”?但她曉得這已經是明琅極大勇氣的體現了,于是隻是輕輕一笑,伸手推了推道:“好啦,咱們不說這些讓人不開心的話了,我問你,你方才一驚一乍的,是在做什麼?”
明琅叫她一問,這才仿佛想起來了一樣,急忙把人松開,下了床去取那份名冊遞到岑子佑面前。
岑子佑隻是粗粗掃了一眼,心中便有了盤算和計較,看着那個約定人的名字似有深思,下意識道:“今天?”
明琅點了點頭道:“今天。”
天色将明之時,街市上已升騰起濃白的煙霧,熱鬧的吆喝聲裡帶着食物的芬芳,勾動這清晨饑腸辘辘者肚子裡面的饞蟲。
玉樓素來都起得很早,她自幼時便養做了習慣,待到年歲漸長,也依舊維持着這般自律的睡眠生活。
今早晨起出門,她照例将周身行頭武器收拾妥當帶在身上,她腰身纖細,所攜帶的東西又輕又巧,粗粗一眼掃過去是瞧不出端倪的,她又背着藥簍子,旁人見了,隻當做是預備上山采藥的普通姑娘,但她長相實在是出挑,總是防備不了有人往她面上看,可她神情目光冰冷,就叫人那熱騰騰的心先涼了一大半,又兼之扣了一頂鬥笠擋住大半張臉,總算避開不少人的目光。
她不大習慣芥子居裡那些過大的排場,隻是自街市上買了幾個包子以作充饑,幾口囫囵下肚便出了城,牽着芥子居中的一匹健壯栗色馬就出城采藥去了,她此番去的乃是浩江城城郊,現下正值夏末秋初,正是有些草藥可以成熟采摘之時,雖說隻要她一句話,芥子居中多半是會遣人将她所需樣樣送上,可玉樓并不喜歡如此,岑子佑知道此事,隻是吩咐左右,由得這位玉樓姑娘自便。
現下天光晨曦初升,晨露未散,夜間雖已有些寒涼,可白日裡還有些熱,玉樓叫那初升的旭日照了一會便經受不住,即從馬鞍上抓起原先摘下的鬥笠來扣在頭上,信馬由缰,倒是獨一份的悠閑。
大道北面的浩江湯湯向東流去,晨光落在江面之上,映射出光來,更襯得原處連綿起伏的山脈如同水墨一般,令人心神說不出的暢快。
玉樓坐在馬背上,似是想到什麼,面色微郁,她臉色本就白,現下似是愁思上身,就更顯出一種憂郁悲苦的美來,一雙眼睛隻是無神看向前方,連帶着馬也逐漸停了下來。
可接着或許是江邊漁船破浪之聲,亦或是有飛鳥撲騰着從樹叢間飛起,那細微的響動終是将玉樓拉回現實,她苦澀一笑,又将鬥笠壓彎,馭馬前行。
接着她又在道上行了不過數丈距離,就遠遠瞧見道旁正停了一輛裝飾頗為樸素的馬車,但那馬卻是神俊非常,而這些并不算惹眼,更惹眼的是駕車的人,那是個年輕姑娘,年不過十五六歲,面上還帶着些肉,面色紅潤,有些稚氣,現下正頗為苦惱看向道旁另一個扶着樹低頭彎腰的姑娘,她們兩個穿一般打扮和衣衫,便是發髻都挽做一個模樣,隻一個向左一個向右,馬車旁的鬓邊簪了一朵淺藍色的花兒,另一個則鬓邊戴了朵粉色的。
玉樓目力不差,隻是冷冷掃了一眼,就瞧清楚了樹旁那姑娘的臉,那姑娘面色不大好,已然有些蒼白了,顯而易見沒了精神氣。
——而更叫人吃驚的,是她同那駕車的小姑娘長了一模一樣的臉,好似同一個模子裡倒扣出來。
眼睛,鼻子,嘴巴,耳朵,竟沒有一處是不同的。
“不平!你好些了沒!”駕車的姑娘坐在馬車上,想要跳下車去,可是又似有顧忌,看了一眼馬車,那剛擡起來的屁股又放了回去,隻是焦急喊道,“叫你昨夜和今晨不要貪嘴貪涼!”
“嘔……”那被喚做不平的姑娘又吐了一口,整個人面若金紙,好像就快斷氣了一樣回道,“不仄,我……我知錯了,我以後……嘔……再也不吃這麼多了……”
“你回回都這麼說!結果說話都還是當成放屁!”那坐在馬車上名喚不仄的姑娘有些氣惱又有些擔心道,“吐完了就上車!等到了城裡,便送你先去醫館,吃副藥治治你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