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樓聽得這兩個人的名字,隻覺得這兩個仆婢的名字甚是有趣,不平不仄,也不知是誰給取了這樣古怪的名字。
她心中生出好奇,有意放慢了速度,卻忽的聽見一個聲音從馬車裡穿出來,那聲音頗為好聽,如冬日冰水消融,泉水叮當一般悅耳,玉樓心中一震,隻覺得隐約有些熟悉,不由得微微側目去看,卻覺得有些失禮,借着鬥笠擋住了自己的半張臉。
“到時叫那大夫給不平用最苦最苦的藥,濃濃熬成一大碗,不仄,到時候你捏着她的鼻子一口一口的,給她喂進去。”
那不平嘔到一半,肚子裡已無半點東西,隻是覺得有些發暈,手腳發軟,倚在樹旁幾乎站也站不住,可她說的第一句話卻叫人覺得好氣又好笑:“姑娘,能不能不要一口一口喝,我仰着頭咕嘟嘟隻管往肚子裡面吞,吃完了,能不能賞我塊寶合齋的鹽漬酸梅吃?最後蘸着蜂蜜一起吃。”
“你想吃?還能吃麼?别又吃下去了,又肚子絞着痛,然後又在那裡叫苦連天!”不仄嘴上是這樣說的,可面上倒是寫滿了焦急,不斷站起又坐下,似乎是顧忌馬車中的那個“姑娘”,不敢離開半步。
正在這時,玉樓忽的瞧見那馬車車門被什麼東西微微頂開,露出一條小縫,那小縫裡探出一根直徑約莫一寸半寬的鐵杖,那杖子通體打磨光滑,仿佛是特意做成了竹子一般,節節分明。
玉樓瞧見那杖子輕輕敲了敲不仄身旁的那一小塊地方,發出笃笃聲響,又聽那馬車中的人輕聲道:“去瞧瞧她吧,這樣一條坦蕩大道,我又坐着不動,難道誰會光天化日之下瞧上我們這窮酸馬車嗎?”
“姑娘……”
“去吧,沒事了就把她扶回車上,她現下隻怕自己走不動道了,腳正發着抖呢!”
那馬車中的姑娘說話間語帶随和,雖然不大帶有主仆上下尊卑,可話裡話外所言叫人忍不住聽她指示吩咐,多少是帶着些氣勢的。
那不仄一聽馬車中主人所言,便立時下車去扶了自己的姐妹,叫她用水漱了口,這才攙扶回了馬車上。
不平依偎着不仄,回身往馬車走去,她是閑不住的性子,又是那種混人性格,這裡還肚子空空要死要活,那邊卻遠遠瞧見騎馬路過的玉樓。
小姑娘眼力好,距離又離得不遠,再加上玉樓雖然極力掩飾自己壓彎了鬥笠,可到底坐在馬上,自是叫不平不仄兩個人瞧清了她的面容,雖然隻有一瞬,但也叫兩個人牢牢将玉樓的容貌留在了腦子裡。
玉樓叫這兩個小姑娘用震驚的目光一瞧,忽的怔愣住,随即将那鬥笠一壓,一扯缰繩便走。
“不仄。”不平是當真心大,雖然半死不活,目光卻還是癡癡瞧着玉樓縱馬而去的背影,“你瞧清她的臉了嗎?”
不仄也是怔愣,随即像是回過神來一般,狠狠在自家姐妹頭上敲了一記:“好色好吃,瞧見美人,便是肚子都不疼了是吧!”
不平叫她一敲,又吚吚嗚嗚叫了起來,好像委屈極了,到了馬車上一邊哼唧,一邊捂着腦袋抱怨:“可是她真的很漂亮啊!”
而正在這時,坐在不平身邊的那個姑娘發話了:“真的漂亮?有多漂亮?”
那不平被她一問,于是轉頭看向自己家的主人,馬車行進,吹起窗旁的擋簾,光從外頭照進來,照在車廂裡這個握持着竹節鐵杖的少女面上。
少女一雙手蔥白細長,手中卻握着一把約莫她腿長的竹節鐵杖,那杖子靠在她肩上,偶爾觸到她面頰,卻見她高鼻深目,肌膚雪白,一頭長發隻用一根簪子和一根發帶挽了束在腦後,偶有幾根碎發落在她的側頰,微微晃動,便叫人的心,也跟着一起晃動起來。
“她……她……”不平雖然多次瞧見自己家姑娘的容貌,可終究不能免俗,每回瞧見,都還是忍不住落進美色的圈套裡,久久難以自拔。
可一被問起方才那騎馬的姑娘,不平心想,那騎馬的姑娘也實在是美,若是一比高低,卻當真是比不出來的,于是支吾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我說不出來。”
那不仄在馬車外聽到,一邊馭馬一邊道:“姑娘,你和那位姑娘,是各有各的美,若真要論起高低上下,隻怕誰也分辨不出,那漂亮姐姐冰冷冷的,好似冰雕做的美人,姑娘你……”
不仄開了個頭,不平就好像抓到什麼一般連忙說道:“對對對!妹妹說的對!姑娘你就好像好喝的葡萄酒,好吃的香藥葡萄,和那個像冰乳酪的姐姐一樣,是不一樣的,但是都很好,都很好!”
那姑娘笑了一聲:“當真?”
“當真的!當真的!”不平忙不疊說道。
“聽你這麼一說,我倒是也好奇起來這個姑娘到底是長得什麼樣子了……”
她用那竹節鐵杖撥開那馬車的擋簾,微微伸出頭朝來路去看,似乎想要瞧見什麼。
可她一雙眼睛上蒙了一層翳,灰白一片。
顯然她雙目已盲。
什麼也瞧不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