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店伴見玉樓面有猶豫之色,還想再勸,但又覺得這冷面的郎君實在高不可攀,也不知脾氣如何,便不敢再說,隻是笑道:“不過這些都是客人你自己的打算咯,我們也隻是提一嘴咯。如果有急事,那還是快點走的好,不然過兩天人多起來,就不好走咯。”
玉樓心中正自猶豫,卻忽的聽見有人自喉中發出長長一聲喟歎,急忙回轉頭去,卻見陳醉慢慢坐起身來,啞聲道:“現在是什麼時辰了?”
那店伴聽見屏風後面有人問了,便下意識答了:“辰時末了,太陽升的老高了。”
玉樓坐在桌旁也沒有動,隻能聽見床那邊傳來窸窣的聲響,似乎是在穿衣整容,緊接着便又聽到笃笃幾聲,卻是陳醉點着那鐵杖走了出來,她今日未系白绫,将她五官毫無保留地展露出來,更有一種美人初醒的慵懶美感,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那雙眼睛蒙了一層白翳,瞧着毫無光澤,死水一片。
那店伴卻是頭一回見她完整的長相容貌,不免驚了一驚,情不自禁道:“好像北邊來的人咯。”她這話說得又輕又低,玉樓不曾聽得真切,但見得陳醉目光回轉,“看”了一眼店伴,後才向玉樓,手中鐵杖笃笃出聲,引她到了桌邊,這才對着玉樓道:“已經這麼晚了,怎麼不叫我?”
玉樓看她一眼道:“你睡得很好,就沒叫你。”這兩人言談之間甚是自如,好似昨夜之事并無一人牽挂在心,更可以說,是沒有發生那樣。
陳醉聽她聲音平淡無波,一副冷冰冰的模樣,本來按照以往的性子早就出言揶揄調笑,現今陳醉卻安安靜靜,端莊賢淑坐在那裡,好似一尊玉雕的美人像一般,對着那店伴囑咐幾句要了些飯菜,兩個人便坐在桌前不再說話。
屋中一片死寂。
玉樓坐在那裡看向陳醉,似乎在透過陳醉看另一個人,她看了陳醉良久,才微微低頭,長睫輕顫,啞聲道:“你今天怎麼不将眼睛綁住?”
陳醉“看”向玉樓,好像在思索,低聲回道:“掉在床上,我找不到了。”那聲音有些可憐委屈,任誰聽了都不免心軟。
——更罔論玉樓這樣的人。
玉樓聽她這樣說了,低低歎了口氣,卻什麼也沒說,隻是行到床旁俯身去看。
她粗粗掃了一眼,并不曾見得,便打算掀開被子去找。陳醉才剛起床,那被褥尚帶有餘溫,玉樓伸手觸碰到,隻覺得觸手綿軟,不知為何竟想到了那路途上幾日時陳醉從後摟抱着自己,貼在自己身上的時候,那時她并不覺得有什麼不妥,但現今卻覺得耳尖又慢慢紅了,甚至感覺到後背都産生了奇怪的酥麻之感。更别提昨日那種怪異的感覺又湧上心頭,不知為何隻覺得目眩神迷,愁緒千百,百般糾纏,好似網一般将她層層疊疊網住,心緒百轉千結,始終不得掙脫。
她覺得自己很不對勁,于是當即将身子站直,平穩心緒了,這才掀開被子去找,将落在角落的白绫找到,拿在手中。
陳醉背對着她坐着,頭微微地低着,似乎在想一些事情,玉樓走過去後,陳醉聽見聲響,擡起頭來,将耳朵朝向玉樓的方向,柔聲道:“找到了嗎?”
玉樓沒有說話,但陳醉已察覺到有一雙手自後面伸來,那手擦過她的耳廓、側臉,直到下巴,動作迅速,将她的頭微微擺正了。陳醉抿了抿唇,隻覺得被玉樓觸碰到的地方一片酥麻,柔軟溫熱,但那手一觸即分,忽然變得冷了,卻叫陳醉對方才的觸碰和溫度産生眷戀。
但她還來不及反應細想,便有忽的有一隻手伸過來蓋在她的眼睛上,她下意識眨了眨眼睛,還來不及說些什麼,就聽見玉樓冷聲道:“把眼睛閉上。”緊接着那手便又收了回去,仿佛剛才陳醉所感受到的那幹燥溫暖隻是她的錯覺。
玉樓沒有說話,隻是将手收回,呆呆盯着自己的右手掌心看了一瞬,感覺到剛才那被什麼柔軟毛茸的東西擦過,心中下意識想,她的睫毛好長。
玉樓又瞧着着她的後腦,愣了一會兒,這才将那白绫輕輕貼在陳醉的眼睛上,将那細長的布條牽到後面,右手的小指不小心插進陳醉發間,急忙抽出,但隻感覺那頭長發柔亮順滑,叫她有些還想再伸手去摸一摸。
玉樓又垂眸盯着陳醉那一頭黑亮的長發看了一會兒,不知為何隻覺得她就連頭發也這樣漂亮。
但她一句話都沒有說,隻是小心地……
小心地将那白绫抽出。
慢慢地打了個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