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月腰本就對兄長所作所為甚是不滿,故而陳昭晖這條無理的要求一出,她反倒要和哥哥唱反調,在城中開了一家黃連醫館,凡是叫他陳昭晖打傷的人,自可來此救治,分文不收。
因着此事,這位大少爺自是和自己這親妹子結下怨來,陳昭晖三天兩頭就要來這醫館裡鬧上一鬧,陳月腰看着柔弱,可也憋着一股子勁,絕不肯向自己的哥哥低頭,這兄妹兩個血脈相連,卻好似天大的仇家。
那老者道:“那做哥哥的每隔一段時間就要來妹妹的醫館裡鬧上一番,這本也是我們見慣了的,但是這次……”
那老丈說到這裡,将頭轉了轉,見四周諸人都在瞧熱鬧,并不曾注意他,這才壓低了聲音對言素道:“今兒的陣仗特别大,還帶了這麼多人來,好像……好像是來找人的。”
言素聽到這裡,心頭一跳,想到方才與葉淩風進城時瞧見的衛隊手上那幅畫,卻聽得那老丈繼續:“聽說昨晚陳家出了事,有一個人不見了,據說那人身份很是緊要。我看你的樣子,應當不是本地人吧?”
言素點點頭道:“今日方才進得城裡。”
老丈道:“唉,那你是不知道,昨夜鬧吵一片,到處搜捕,直鬧到今早城門大開方才罷休……”
正在這時,卻忽的聽得那醫館門口又吵嚷起來,衆人立時安靜下來,伸頭往那裡去看,卻見那陳家大少叫那柔弱姑娘一笤帚掃到階下,若不是那随侍的護衛反應及時,隻怕這陳大少爺就要摔一個狗吃屎了。
那陳昭晖從小養尊處優慣了,如何能忍受光天化日之下丢臉的行徑?伸出手來就要去抓自己妹妹的手腕子。
隻是那手才伸出去一半,卻冷不防叫人擒住,那手隻在陳昭晖腕子上一捏,力道卻大得驚人,逼得陳昭晖不得不将手收了回去。
言素站在那裡看完全程,眉頭微蹙,心中不由微微錯愕。她是多年習武的,自是一眼瞧出那陳昭晖雖然為人跋扈,可功夫底子極佳,到底是名門世家的子弟,而方才陳昭晖那一手直奔着陳月腰而去的,顯然是地道的擒拿手功夫,又快又急,一般尋常人隻怕是阻攔不住的。
而擒住陳昭晖腕子的那人出手更是迅速,在不懂武功的外人瞧來隻是普通的格擋一招,可若是能如此迅疾反應,隻怕這人的手上功夫卻是在陳昭晖之上。
言素不由得将目光偏轉,看向陳月腰身旁出手那人,這才察覺這人是個女子,穿一身灰袍,比陳月腰高約半個頭,年歲不大,左不過二十五六歲,面上笑意盈盈,長相普通尋常,唯一雙眼睛目光銳利,卻叫那笑擋了七八分。
而若不是方才出手,隻怕誰也注意不到她經在旁邊站了許久。言素心中暗暗吃驚,隻覺得此人實在有些深不可測,不由想要再看看這人長相,可分明方才看過,但現下卻又立時想不起來那灰袍人的模樣了,于是她便又轉眼去看那灰袍人。
而周遭一片吵嚷,都是交頭接耳的聲響,尋常人離得這般遠,隻怕是聽不到那幾人到底在說什麼話,可言素内力深厚,耳聰目明,凝神去聽,也将這幾人說話的内容聽得清楚明白。
那陳昭晖吃了癟,又出了醜,一張白臉漲得通紅,目光不由恨恨看向那灰袍人,低聲罵道:“姓鹿的!你插什麼手!”他言語之間對此人似乎有所忌憚,竟是強忍着怒氣,不敢再動手了。
那姓鹿的灰袍人笑了一笑道:“大公子,你要叫外頭的人瞧笑話嗎?”她說話聲音淡淡,面上始終帶着笑意,可不知為何陳昭晖聽了她的話便立時不敢再答,隻是将目光轉向陳月腰道:“她到底去哪裡了!我不信你不知道!”
陳月腰矮了自己的哥哥一個頭,可雙手叉腰擡頭看了自己的哥哥一眼,唇邊噙着一抹冷笑,雙手比劃着,動作飛快,雖然不曾開口,但從那激烈的手勢來看,顯然不是什麼和善的話語。
那姓鹿的灰袍人側首看了一眼陳月腰的比劃,面上還是笑着,對陳昭晖道:“二娘說了,她不知道,叫你少來這裡礙事,滾遠些,别擾了她的清淨。”
陳昭晖臉色陰沉看向陳月腰道:“我不信,肯定是你把人藏起來了。”
陳月腰面上做出了個嗤笑的神情,手上動作比劃飛快,鹿姓灰袍人看了一眼又道:“二娘說信不信由你,你不信當然随你,大不了去舒夫人面前,叫舒夫人做個裁定,如何?”
陳昭晖一聽這話,面色不虞,牙都咬住道:“你又要到母親面前告狀?”
陳月腰又笑一下,這回的手勢比劃卻是慢了很多,鹿姓灰袍人瞧了一眼又忍不住笑出聲來,眉頭一挑看向陳昭晖。
隻見陳昭晖神色愠怒,卻又不好發作,顯然是看懂了陳月腰這次比劃的手勢,那目光冷冰看向自己的妹妹,一句話也不說。
那鹿姓灰袍人仍是一笑道:“大公子,瞧不懂嗎?二娘的意思是——”
“是啊,就是告狀,你瞧母親是信我,還是信你?”
鹿姓灰袍人說到這裡,身子向前微側,将陳月腰擋在身後,盈盈笑着,低聲對陳昭晖道:“大公子,您還是快些服軟走了好,您知道的,舒夫人最疼二娘,況且這次……”她将目光轉向陳昭晖帶來的人和醫館裡頭被損壞了的東西,又是一笑道,“您可半點理都不占,若是這次的事叫舒夫人知道了……”
話說到這裡,陳月腰又往前半步,雙手比劃起來,做了個兇狠的神情,鹿姓灰袍人見了又道:“二娘說了,若是這次的事叫舒夫人知道了,您受責之後,二娘這個做妹妹的一定親自為您上藥。”
陳昭晖聽到這裡,耳朵根都已氣紅了,正欲開口說些什麼,卻忽的聽見懶洋洋的一個說話聲道:“表兄,你怎麼也來這裡?是身子不大爽利,也要學我來找月腰姐姐開帖藥吃麼?”
衆人齊齊扭頭去看,卻見得一頂黛青色的軟轎叫那四個健壯的轎夫擡行,叫一個穿着黑衣戴着面具的瘦削男子引領至前,而那轎旁左右各立三男三女,俱是灰袍短打,利落幹練。
轎子在醫館旁邊停下,那瘦高男子便伸手将那轎簾掀開,從中請出一個年約十八九的女子,那女子披着一件綴白色兔毛的紅綢鬥篷,面色有些蒼白,甫一踏至地上,便将手擱在這瘦削男子的臂彎裡,倒是一副弱柳扶風之姿态。
那言素站在人群之中,舉目去看,先是在那姑娘身上掃了一眼,接着又将眼睛轉向一旁戴着面具的瘦削黑衣男子,卻見那黑衣男子帶着半張面具,從鼻梁往下将臉擋住大半,但能瞧得出這人膚色暗黃,眉毛又濃又粗,一雙眼睛微微眯着,瞧不清他眼裡的光。
那陳昭晖叫這人一來打斷,皺着眉頭就去看,一看清來人是誰,面上的神情便顯得有些扭曲古怪,目光有些赤裸裸的,來回在這紅披風女子臉上身上打轉,卻在冷不丁看到她身旁那個男子時眉頭一挑,将目光一收道:“岑家表妹來了。”
那紅披風女子氣度娴雅,泰然自若,回視陳昭晖微微一笑道:“怎麼?大表哥,我來不得麼?”
言素将目光轉向那頂轎子,卻見轎子一角懸了一塊小小的鐵牌,上頭熔鑄了一個徽記。
——芥子居。
言素眉頭一皺,又将目光轉向那穿着紅披風的白衣女子。
姓岑,年紀這樣輕,又是被小心維護,弱柳扶風的模樣。
言素心中當即便有了猜測。
——此人怕不是那芥子居居士岑芥和清光陳家湘娘子的獨女。
——岑子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