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馬赫本就因處理雜事未眠,倒也不算打擾,便也按着玉樓所開的藥方去給孩子抓藥煎服,另遣人手加以看管照顧。
玉樓忙活半宿,原本已有些睡意,可等到忙完卻是無論如何也輾轉難眠,又挂念小澤溫身子,索性站起身來,穿好衣衫,準備在那小院之中逛逛。
是日天清氣朗,雖有寒風陣陣,但明月高懸,将這院中照亮,但見得屋頂白雪皚皚,遠處黃沙千丈,好一派蒼茫風光。
玉樓站在那陰影暗處,舉目望月,見那一輪月甚是圓滿,這才驚覺竟又到了月圓之夜,猛地想起自己同陳醉從定昆城出發到現在已有些時日,故而又見得月圓了。
一想到這裡,玉樓便又不免擔心起不恕的安危來,便也垂頭靠在那柱旁,陷入良久的深思裡去了。
她心道,明日出發便可到達見明城,那時候便要先将那切斯卡同顧年雪送到那老莫羅那裡去,而那老莫羅見識廣聞,興許是能瞧在切斯卡的意思上幫上一幫,又或者去見明城中找芥子居的人,那霍堂主也曾說過那見明城裡也有芥子居的人在,但不知有沒有法子能找到溫岚和不恕的消息。
想到這裡,玉樓不禁又惆怅起來,她受聞天青所托送這一封書信,但千裡迢迢也不知道能不能見到書信的主人,想到這裡,她便又下意識伸手去懷中探那封貼肉收藏的信箋,卻不曾想摸到一個方形硬質的東西,取出來一瞧,竟是當時在定昆城裡買的那一對“一四子”。
這一對“一四子”本來照理來說應當都送給陳醉,可不知為什麼,當時事到臨頭,玉樓心中卻不知怎麼的,隻送出一個出去,另一個隻是貼身放着,從不叫旁人知曉。
玉樓心道:“玉樓啊玉樓,你本來大大方方将東西送出去就是,卻不知道為什麼當時頭腦發了昏要欺瞞她,騙她呢?”
她一邊想着,一邊将那手繩拿了出來把玩,接着又套到自己腕上,竟不自覺想着,倘若自己戴着這手繩,不小心去碰到陳醉的手,到時候兩個手串相碰發出聲響來,陳醉又會是怎麼樣的神情?
可玉樓轉念一想,若是到時候陳醉問起為什麼兩個人要戴一對時,卻又要怎麼回答?
确然,她們兩個的關系現在到底是過分古怪了些,說是朋友,卻又在有些事情上遠勝朋友之間;說是姐妹,可玉樓心中卻隐約能夠察覺自己對着陳醉有些地方,并不能像是姐姐對着妹妹,可到底是個什麼,玉樓心中始終不能有所定論。
她心中不由怨惱起來,自己當時為什麼要撒謊欺瞞陳醉,但是人有時候行事不可能全憑理智,有些事情往往都是叫突如其來的情感占據了上風。玉樓越想越是無可奈何,便又将那手串摘了放回匣中,收回懷裡,隻是呆呆坐着瞧着月亮,可瞧着瞧着,她竟又朦胧間在那輪圓月上陳醉那副活潑的神情,一颦一笑,一嗔一怒無不可愛。
玉樓心想,我一瞧見她就心中歡喜,就像……就像當初瞧見蘇萊那樣。
可這念頭一出,玉樓心中登時一驚,竟又泛出無限的酸楚來,她心中忽的生出疑惑來,自己會對陳醉有這般特殊的感覺,是因着她是陳醉,還是因為她長得像蘇萊妮拉?
可這兩個人不是一樣的,陳醉是世家名女,蘇萊不過是個落魄胡女,這兩個人又有什麼半點聯系?
“況且……”玉樓心道,“玉樓,你心裡清楚的,這麼多年來卻沒蘇萊的半點消息,隻怕她……隻怕她……”
玉樓思索着,腦海之中情緒紛雜,将頭低低垂了,又伸手撫了腰後的匕首和長鞭,心道:“撒謊終歸是不好的,就像我先前騙了柳姨,告訴她蘇萊沒死,隻是跑到林子裡去了,我一定會将她找回來,好好照顧她的,可是……”
玉樓想到這裡,思緒卻又飛回到那時候,想起蒙柳被自己摟在懷裡,奄奄一息說着話。
——“玉樓,你要将她找回來,家裡不能隻有你一個人,那實在太不成樣子。”
可我早就是孤身一人,孑然一身了,你走了,蘇萊也走了,這天地茫茫然隻有我一個人了。
她又伸手撫上那長鞭,心中生出一個念頭來:“縱使找不到,也要去找,就好比那件事情一樣,柳姨,你不想我去做,可我還是要去做的,我隻是、隻是總要去做一些事情的。”
她想到這裡,又擡頭望月,其時已到中夜,萬籁俱寂,但依舊能依稀聽到遠處的街道上傳來熱鬧的歌舞喊嚷聲響。
玉樓呆坐在那暗處,癡癡望着那輪月亮,但正在這時,她卻忽的聽見什麼細微的聲響,于是她将頭轉了過去,卻見院中往外的廊門處立着一個黑影,那黑影将身一晃,便立即躍上房頂,動作靈活輕捷。
而借着那月光,玉樓卻是一眼就瞧清楚那黑影的打扮模樣。
但見那人長腿細腰,衣衫寬裹,不辨雌雄,面上帶着一張惡鬼面具,手中捉了一把劍。
玉樓心中一驚,猛地站起身來,眉頭緊蹙,急忙也悄無聲息躍上房頂追了上去,心想:“她怎麼會在這裡?”
那個人玉樓不論如何都不會認錯。
在浩江城,在葛家村,在定昆城……
——黃花又開,朱顔未衰。
——浪蕩客的主人。
玉樓在心裡默念了一遍那個名字。
——“忘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