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孩子的身世如何,玉樓與陳醉俱是知曉,是以聽得這孩子這樣說話,忽覺心頭一酸。兩個人想要出聲安撫一番小澤溫,卻不想那孩子反倒先笑了一下道:“姐姐們,我有些困倦了,想要好好休息一下。”
玉樓瞧得出小澤溫這笑甚是勉強,陳醉自然也能聽出其中的推托之意,隻是小澤溫既然這樣講了,玉樓便不好再多說什麼,于是道:“你好好休息吧,我與你陳姐姐另有事情要說。”便又将門窗關好,并肩回屋子裡去。
玉樓将陳醉送回屋中,站在門口道:“你進屋好好休息,我就不攪擾你了。”她說這話時心中忐忑,腳上不動,隻是直勾勾盯着陳醉看。
陳醉站在那裡不動,安靜聽着玉樓說完,手裡頭不甚老實,晃着鐵杖,面向着玉樓哼了一聲道:“你要與我講的就這些?”
玉樓叫她一下子問住,見她輕嗔薄怒,容顔更是秀麗,心頭突突直跳,唔了一聲,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,頭腦竟都有些發昏:“什……什麼?”
陳醉道:“你不是方才和小澤溫說,有話要和我講才走的嗎?現下到了這裡又不和我說事,轉頭就要跑了?”
玉樓一口氣憋在胸口,靜默片刻,長長吐出一口氣來,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她本來一張嘴又毒又不留情,現下卻叫陳醉問到說不出來話,倘若明琅在旁,定要和岑子佑在一旁咬耳朵,說些戲谑之言了。
陳醉見她說不出話,連忙乘勝追擊,忽的伸出手來把玉樓的手牢牢握住了。被自己喜歡的姑娘猛地抓住自己的手,玉樓一下子呆愣住,忙将頭轉到一旁,用另一隻手掩面,長吸一口氣,強自鎮定道:“做、做什麼?”
陳醉卻不立時回答,隻是轉過身來扯着玉樓,将她往屋子裡拖:“還做什麼?你先前答應要跟我講的事情還沒說完呢,是想賴過去不成?哦……原來你是這樣子一個說話不算話的人。”
玉樓叫她這話一刺,稍不留神,隻這一會兒功夫,便已叫陳醉拖進屋裡頭去了。
既進得屋中,陳醉将門一關,便又拖着玉樓行到桌邊坐下,卻不知是怕玉樓跑了還是怎麼的,手是一刻也不曾松開。
玉樓的手掙了一下,卻叫陳醉牢牢握緊。陳醉瞧着好似纖纖弱質,可功夫本事極高,玉樓這一掙脫不但未能逃脫,反叫陳醉抓的愈發緊了,是以更是坐立不安,澀聲道:“你松開我。”玉樓自被她抓住手那一刻便是心猿意馬,又叫陳醉扯進屋子裡,嗅聞到屋中幽雅清香,不由又想起那晚在這屋中的事情,一張白淨面皮泛出紅來,竟難得見她神态窘迫羞澀。
好在陳醉一條白緞蒙住雙眼,自是瞧不見玉樓這副女兒家情态,隻是一如那晚湊近了道:“松開了你又要逃了,是不是?”
玉樓叫她說中心思,卻又不好承認,隻是道:“沒有。”
陳醉湊得更近,又如那晚一般,雙腿一夾,便将玉樓制在那裡道:“我才不信你的話。”
玉樓道:“我答允你了,絕不騙你。”
陳醉道:“那你現下告訴我,昨晚你站在我屋子前頭,到底是要做什麼?這屋子就隻咱們兩個人,你先前已答應我要說的。”
這舊事重提,玉樓身子一顫,而後歎了口氣道:“既是答應你了,不會不說。隻是……”玉樓不敢看她,卻不想那手叫陳醉輕輕一捏:“隻是什麼?”
玉樓道:“你……你聽了不要生氣。”
陳醉哦了一聲:“你做什麼了,叫我聽了不要生氣?”說話間,腦袋又湊過來一些。
玉樓身子微微後仰,不叫自己過于窘迫,想着橫豎叫陳醉罵一頓的事,躊躇了一會,低聲道:“我……我将你當初送我的泥娃娃送給了不恕。”
話一說完,玉樓就覺得手上一疼,複又松開,而後便聽得陳醉道:“哦,這樣,這又是什麼大不了的事,值得我生氣?”随後低低哼了一聲。
陳醉這話說得輕飄飄毫不在意,面上神情并無過多的變化,可方才那手被狠狠捏了一把這事又不是作假,便是再蠢的人,隻怕也曉得她生氣了。況且玉樓又不是笨蛋,當然有所察覺,急忙道:“我、我錯了……唉!我不該把你給我的東西送給旁人的!”
陳醉面無表情,将手松開,玉樓隻覺得自己手一涼,空蕩蕩的。她先前想掙脫卻掙脫不得,現在陳醉主動松了手,她又覺得哪哪都不舒服。陳醉這話一出,她又被堵住,倒落得一個啞口無言,不知從何說起。但聽陳醉道:“你送了也就送了,左不過是一個不值錢的物件,我既送給了你,怎麼處置便是你的事,與我何幹?哼。”
她這最後一聲哼聲音極低,手裡頭的杖子柱在地上發出細響,身子也往後撤了撤就要起身,緩聲道:“還有事麼?若沒事,我也倦了,今日起的有些早,不大想再多說話了。”
玉樓見她神色雖然不變,可心中驟然無措起來,曉得陳醉表現越是無所謂,實際上便越是在意,又怎麼是“随便處置”的事情?
是以玉樓慌亂之間,竟也顧不得其他,急忙伸手扯住陳醉道:“有事!自然是有事!”她失了方寸,哪裡有以往的樣子?
陳醉叫玉樓一把抓住手,身子又被扯坐回去,面上雖無表情,卻還是能察覺到她心中不快。但見她偏過頭去冷聲道:“什麼事?有事情你自去處置,送你的娃娃也好,你自己的事情也罷,與我又有什麼幹系?”
若換做是以往,陳醉這樣譏諷奚落,玉樓早早就不甘示弱回嘴過去,可現下她對陳醉生了慕戀之心在前,又理虧在後,如何能針尖對麥芒,與以往一般同陳醉一番唇槍舌戰?
現下見陳醉要趕人,不知為何心裡頭生出一種預感——倘若她真聽了陳醉的話“自去處置”,那才是真的要出事了。
玉樓慌亂之中強自鎮定心神,見陳醉不曾甩脫自己的手,便連忙道:“有幹系!與你自然是有大大的幹系!”
陳醉的舌尖頂在腮幫子上動了動,這才有些不情不願轉過頭,神情似笑非笑道:“哦?”
玉樓見她願意聽自己說話,連忙便将昨夜回屋,在屋中所見所聞一一告訴,絕不敢有半點隐瞞:“昨晚在你門口不進……一來,我、我是怕你生氣,二來,昨天已經很晚了,我想着你已經睡了,不好再找你。”
陳醉這時才冷笑一聲:“哦?原來你也會怕我生氣啊?”
玉樓叫她這樣一說,抿了抿唇,想要說些什麼,卻在這時變得那樣笨嘴拙舌,一個字也說不出來,低低嗯了一聲。
陳醉聽她這樣姿态,心裡頭的火早消掉了大半,卻還是多少有些心氣不平:“……哼!所以那次在定昆城裡問起你泥人的事情,你一句話都講不出來,原來是這個緣故!”
乍然間這事又叫陳醉點出,玉樓将頭低下,又不禁偷眼觑她,斟酌用詞道:“其實那時候在定昆城,我是想同你說的,可是叫店家打斷了,才……”
“可你還是心裡頭覺得不用告訴我!所以才忍着不說不是嗎!”陳醉忽的出聲,方才藏得很好的情緒終于些微爆發了出來,“要不是……要不是有人偷偷将東西送回來,你是不是永不打算告訴我了?是不是沒有出那些事,你就會把那個娃娃永遠留在不恕那裡了?”
玉樓一下子愣住,然後輕輕捏了捏陳醉的手,低下頭緩聲道:“不,不是的,我從來沒這樣想過的。那是你送我的,我……”玉樓說到這裡,便蓦地止住話頭不說了,她對陳醉藏着不可言明的心思,擔憂顧慮,生怕陳醉知道自己那肮髒龌龊的念頭,深感羞愧,将手松開,收回到自己的膝上。
屋内一時安靜,玉樓擡眼去偷看陳醉,可以清楚瞧見陳醉的唇緊緊抿着,微微顫着。
——她們兩個人離得這樣近,可似乎又這樣遠。
今天的天氣很好,豔陽高照,窗戶外頭的光投進屋裡,有幾塊零碎錯落的光斑散落在地面和她們兩個人的手上、身上。
其中有一塊恰好落在陳醉的右手掌心裡,乖順聽話地躺着,因為外頭的冷風微微晃動着,平添幾分可愛。
玉樓不敢再看陳醉,便低下頭又去看那塊光斑,陳醉的掌紋也被那塊光斑照得清清楚楚,她袖中溜出一抹紅,那是玉樓當初在定昆城親手給她帶上的那條手繩。
“它都可以正大光明挨着她的手。”玉樓不知為何對着那些死物忽的生出豔羨的心思,眼睛有些發酸,“可我卻不能。”
玉樓瞧見陳醉的指頭動了動,而後那手猛然一動,然後自己的手背一暖,那手就叫陳醉又握住了,一四子也沾染上了陳醉手上的暖意,貼住了玉樓的手指。
而那塊光斑晃動着,又落在陳醉的腿上。
“既是知道我送你的,不管怎麼樣,你都不該随意送了别人。”陳醉遽然開口道,“玉樓,那是我送你的東西。”她神情雖然淡然,可語氣鄭重,與她往日跳脫的樣子是決然不同的。
玉樓的手還是有些冷,叫陳醉抓在手裡,稍微增添了暖意,而陳醉握手的動作突然,叫玉樓下意識擡頭去瞧她。
“玉樓,泥娃娃我做過很多個,但是送給雁娘和那些孩子們的,和送給你的那個是不同的。”玉樓的心怦怦直跳,目光近乎于貪婪地流連在陳醉的面龐上。
“不同的嗎?”玉樓怔怔瞧着她,下意識呆愣的重複問道,“不同的嗎?”
“當然不同。”陳醉的臉上綻放出一個淺淺的微笑,右手牢牢抓緊了玉樓的手,左手卻松開了鐵杖,将其輕輕倚靠在桌旁,而後探出手,循聲輕輕點在玉樓側頰。而後忽的将觸在臉頰上的手收了回去,緊接着将玉樓的胳膊抓到嘴邊狠狠咬了一口。這一下極是用力,玉樓小臂上立時迸裂出血,忍不住低低叫了一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