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後她果聽玉樓繼續道:“但老天注定不肯叫她這樣平淡度日,這位玉星橋長到十八歲生辰那日,出寨子打獵時,無意間救了一個男人,後來與這男子日久生情,力排衆議同這男子結做了夫妻。”
隻聽玉樓道:“當時的掌寨玉德之本是萬分不情願,這樣一個男人,不知來曆底細,卻能将她女兒迷到暈頭轉向,自是不肯答應。要知道這玉星橋雖然驕縱,卻到底是聽母親話的人,可那時因為一個男人反抗了母親,這叫其母如何不擔心。”
陳醉道:“我若是玉星橋的母親,我自然也要擔心。”
玉樓點頭道:“是啊,但這事情的内裡因由到底如何,其實我也不知,總之那玉星橋終究還是得願,同那男子結做了夫妻。”
玉樓接着說道:“那男子傷好之後,便與玉星橋成婚,男子當時于婚禮在月下對着玉星橋發下誓言,說:‘明月群星為證,此生絕不相負,如有違誓,天誅地滅,不得好死。’”玉樓對陳醉道:“你不知道,我們西南一帶笃信明月群星之上有神明,那裡民族衆多,雖各有不同風俗傳說,但不論如何對月盟誓是極為鄭重之事,輕易不得說出。”
陳醉心道:“怪不得那時在定昆城中,城中之人将拜月會辦得如此隆重,想來也是有這樣的原因。”
玉樓道:“這兩人成婚之後,确實是情笃非常,可男子始終瞧着心事重重的樣子,玉星橋便向他詢問,男子回答道:‘我離家許久,始終挂念家中長輩與姐妹兄弟們的情況和身體,況且……’玉星橋追問:‘況且什麼?’男子道:‘你我婚姻大事,合該回禀家中長輩才是。’玉星橋道:‘這是為人子女應當要做的。’于是男子便寫信給家中,托人送去。”
陳醉道:“你說這寨子被滅口,莫不是這信出了問題?”
玉樓歎了口氣道:“是,就因為這一封信……”她語氣怅然悲苦,過了好一會才繼續道:“那信中到底寫了什麼,誰也不知道,但那信寄出去後不久,男子便收到了回信,那回信裡寫了什麼,玉星橋也不知道,隻是收到信後,男子似是下定決心,收拾行囊要走,臨走時對玉星橋道:‘我家中還有要事處理,我需得回家一趟,況且你我婚姻大事,也需當面回禀父母。’說罷留下信物一二,便即匆匆離開。”
玉樓道:“那男子離開之後約莫一個多月,玉星橋才發現自己有孕,她心中自是喜悅又焦心,高興是因為她與所愛之人有了孩子,焦心是因為這孩子父親這時不在自己身邊,也不知何時能歸,她心懷憧憬希望等待,隻盼着孩子的父親早日回來,可誰曾想……可誰曾想!”玉樓說到這裡時,激憤非常,發指眦裂。
“可誰曾想卻有另一批人比孩子的父親更早到了寨子裡!”
陳醉聽到這裡,心裡一跳,似是猜到什麼,屏住了呼吸,一時說不出話來。
玉樓道:“當時來到寨中的共有五人,那五個人都将面目蒙住,瞧不清相貌,他們尋到寨中,打頭的那個人找到玉尋星道:‘你丈夫家中有事脫不開身,托我們帶你去找他,你跟我們走吧。’那玉星橋本來極是歡欣,可沒叫這喜悅沖昏頭腦,她見這些人藏頭蒙面,心生懷疑,便佯做無意道:‘他走之前受了傷,現下傷口痊愈了嗎?手臂還疼嗎?’那些人隻當她關心之言,随口答道:‘他的手臂已不疼了,你快些整頓好,我好帶你去和他相聚。’”
陳醉低聲道:“她既這樣問了,想必心中也有了答案。”
玉樓道:“是,其實她丈夫的手臂根本沒有受傷,既然這樣一試,便立即猜出這些人意圖不軌,她立時喊叫道:‘你們是誰!你們要做什麼!’那些人再三哄騙,可玉星橋疑心既起,又如何會再信?”
陳醉被這故事所吸引,下意識道:“糟糕!軟的不行,隻怕就要來硬的了。”
玉樓繼續道:“你猜的不錯,隻聽打頭那個人道:‘既然叫你發現,也不怕實話告訴你,你男人在家中已有婚約,他未婚妻子的家族在江湖中極有頭臉,他家族之中的長輩甚是看重,命他速速回去與那女子成婚。既要另娶她人,你男人自然留你不得,你若識相,乖乖和我們走便是,不然……’原來那些人見她不上當,清楚騙她和自己走已是不成,于是便強要動手,将她抓走。”
陳醉道:“這人到底說的是真是假,那玉星橋如何知道?既騙了第一次,說不定就能騙第二次。”
玉樓點頭道:“是,那人這樣一番話,玉星橋自然是不信的,可那人道:‘我可沒有撒謊,你男人是不是收到了家中回信便欲立時趕回家中?’玉星橋聽他說出這事,雖未說話,卻已松動。那人見玉星橋不說話,便繼續道:‘我想他走時匆忙,家中那封回信說不定沒有帶走,要是那封信還在,你便去看看那封信。我說的是真是假,你瞧過之後自有定論。’”
陳醉皺眉道:“那個人是怎麼知道信的内容?”
玉樓搖頭道:“這我也不清楚,恐怕也隻有那個人知道了。”接着她繼續道:“玉星橋極尊重丈夫,丈夫留下的信自然是不曾看過,但那人既然如此言之鑿鑿,分外肯定,便是她不信這人口中所言,也忍不住去拿了她丈夫家中給他的回信出來看。”
玉樓說到這裡,閉了閉眼,深深吸了一口氣,良久沒有說話,陳醉察覺到她的情緒,也隐約猜出後續,便伸手握住玉樓的手,給予她安慰。玉樓回握,而後啞聲道:“别擔心,我沒事。”
過不一會,玉樓繼續道:“那信上果真如那人所言……”
陳醉問:“寫的什麼?”
玉樓苦笑一聲:“——那是一封叫男子回家成婚的家書。”
陳醉急道:“那個男人騙了她!”
玉樓道:“是啊,騙了她。玉星橋當即喊道:‘不!我不信你!他對着月亮上的神明發過誓了!如有違誓,天誅地滅!不得好死!’打頭那人冷笑道:‘你男人是中原人,月亮上的神明可管不到他。’說完就要強來抓她。”陳醉低聲喊道:“不妙。”
玉樓自顧自繼續道:“那烏陽寨處在霧紫花林處近處,背靠紫花江而建。那玉星橋因為強要同男子成婚,與母親生了嫌隙,便搬出原來居所,新居所便在紫花江旁,少有人來,隻有她一個閨中密友偶爾得空來瞧她。而那幾個人想要強行動手,玉星橋如何肯依?她有心想要呼救,卻如何得空?隻能跳窗逃跑。”陳醉心道:“快些跑!”
玉樓道:“但那幾個人又怎麼會輕易放過她去,五人功夫高強,形成合圍之勢,不叫她有機會逃回寨中報信求援!而若不是玉星橋對周遭環境熟悉,也早就落入那幾個惡賊之手!但那幾個人窮追不舍,竟一路将其逼到紫花江邊,玉星橋性子剛烈,既為此人所負,又如何能忍!是以……是以……”
陳醉忙道:“是以什麼?”
玉樓将眼閉了,低低垂下頭來,緊緊握住陳醉的手,啞聲道:“她跳江了。”
陳醉低低啊了一聲,說不出話來。
玉樓長歎一聲:“但她蒼天有眼,不肯叫她死,她自幼在江邊玩耍,熟知水性,朦胧狼狽之中,竟憑借着頑強的意志浮水到了岸邊。可那紫花江江深浪急,她勉力爬到岸邊,便立時昏了過去。直到三天之後再次醒來,瞧見她那位閨中密友焦急慌亂的神情,才知道寨中發生了一件不得了的事,竟使她痛恨起自己,恨不得以死謝罪。”
陳醉猶豫道:“莫不是……”
玉樓點頭道:“是,她走之後,寨中遭了大難,隻有玉星橋的好友因為去林中采藥躲過一劫,而玉星橋也因為落江不死得以脫逃。她們是得了好運,但剩下全寨上下一百七十一人被悉數滅口,一把火将整座寨子燒得幹幹淨淨,那些老幼婦孺一個都沒逃過!”她說這話時雖然竭力保持住平靜,可顫抖的手和聲音還是出賣了她的情緒。
陳醉再也忍不住了,大聲道:“那幾個惡賊!該死!該殺!”言語激憤,甚是不平。
玉樓聽她忿忿不平說話,吸了吸鼻子,止住淚意繼續道:“可那時候她不能立時就死,隻因她那時腹中的孩子雖随着母親遭了難,卻也堅強活了下來,她此時親眷家屬皆去,丈夫背棄,這孩子竟成了她唯一念想,使她生出母性,支撐着她努力活下去。”
玉樓繼續道:“她與她好友害怕那幾個惡人卷土重來,便躲進林子深處她二人常去的秘密居所養胎生活。可惜這兩件事情對她而言打擊太大,孩子生下之後,玉星橋的身子便一直不大好,她本來期盼着能找出兇手,為家人報仇,找到那負心之人雪恨,可身子日漸差下去,行将就木,她曉得終究是做不到了。”
“她本指望孩子去報仇,可孩子一天天長大,她一個做母親的始終不能狠下心來,她知道便是要複仇,那複仇的路上必定滿是艱辛苦難,必定一波三折不會平順,甚至可能要賠上一輩子,去做這一件不知道能不能完成的事。”
講到這裡,玉樓忽的哽咽,久久說不出話來,過了好一會才斷續道:“五姑娘,那樣太苦了,她太愛那個孩子了。”
“所以她放棄了,哪怕多麼痛苦,多麼不孝,但她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。”
“她作為一個母親,隻希望這個孩子‘做平凡人,過平凡一生’。”
話到這裡,兩個人都沒有說話,玉樓緩了許久才壓住情緒,對着陳醉道:“你這樣聰明,想必早已猜出來了,是不是?”
陳醉歎了一聲,點點頭道:“那玉星橋,莫非是你母親?”
玉樓繼續道:“是。”
陳醉又道:“那你母親那位閨中密友,便是你提過的那位蒙柳了?”
玉樓道:“不錯。”
陳醉道:“所以你那時候才說:‘若當真有神有鬼,世間的惡人早就該枭首伏誅,善人早就該平安富貴,又怎麼會有那些悲慘禍事呢?’便是因着這些緣故。”
玉樓道:“是,我、我……”躊躇半晌,最後隻得長歎一聲。
陳醉聽玉樓說了這樣的事情,思忖一番道:“所以你說的那個故事,又和不恕的師父有……”她話到這裡忽的一頓,猛地擡頭朝向玉樓道:“難道!難道!二十多年前的滅門慘案裡……”
玉樓道:“你又猜到了是不是?是啦,你向來都是很聰明的。你猜的不錯,那不恕的師父,正是二十多年前參與了烏陽寨滅門的兇手之一。”
而接下來玉樓的話叫陳醉心頭一跳,下意識抓緊了玉樓的手。
“——他說他是神鬼門的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