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醉她語帶斟酌道:“既是當年知情之人亦或是參與之人,那遲悔來到這裡,而阿内缪爾跟着阿娜瑟芙也到了這裡,難道……遲悔是來找阿内缪爾的?”
玉樓搖頭道:“這我就不清楚了,我原先也沒想到這事,可今日遲悔說出内情,我自然不由自主去想他來見明城的原因,便又想到了阿内缪爾。我想遲悔當年未死,那神鬼門中說不定也有人活着……啊,你興許不知道,那個阿内缪爾脖子上有好深一條……”
陳醉搶先點頭答道:“我知道,那個阿内缪爾脖子上有很深的一條疤,是不是?”玉樓下意識追問道:“咦?你怎麼知道的?”陳醉猛地被問住,先是一頓,而後道:“哦,你忘記了?當時他半路來搶畫,不平不仄瞧見了同我說的。”
玉樓不疑有他,點頭繼續道:“說起來我瞧他功夫本事不差,是誰有能力将他傷成那樣?”
陳醉道:“這人雖然外家功夫強橫,輕身功夫尚可,卻不夠機敏靈活,到底笨拙了些。”接着她頓了頓,微笑道:“不然不平不仄又如何能傷了他?”
玉樓聽她說話,遽然間想起那日在春風來時陳醉那一手擲杖傷人的本事,瞧着陳醉,并不說話,陳醉也沒有說話,隻是拉着玉樓的手道:“不過你既然知道了遲悔的事,到時候不恕那邊你打算怎麼去說?”
這樣叫陳醉忽然一點,玉樓當即反應過來,既知此事,不恕那裡又該如何去說?
正當這時,門外忽的傳來叩門之聲,将玉樓将出之言堵在口中了。
“誰?什麼事?”陳醉早就聽見門外小厮仆婢的腳步,淡然出聲問道。
“姑娘,我家主人要請我提醒您,說是時辰已到,收拾收拾也該出發了。”那婢子緩聲回道。
“知道了,我二人等等收拾完了就來。”那婢子得了回應,便也回去複命了。
玉樓卻一時之間沒緩過神來道:“出發?去哪裡?”
陳醉聽她說這話,莞爾一笑道:“我瞧你是昨夜酒吃多了,現下還糊塗着呢。”說話間,陳醉抓着玉樓的手站起身來,“你忘了嗎?今夜戌時三刻,老莫羅安德拉與我們相約在風回雪見面。”
玉樓轉向屋外,這才發覺不知不覺竟已至夜,夜色濃黑,月照雪明。
等到玉樓與陳醉二人到得前廳之時,卻見聞白二人已在那裡等候,但六人之中卻獨獨缺了最重要的兩個人遲遲未至。
其餘三人自是不明所以,但玉樓卻心中有數,曉得許是切斯卡不願意去,正與顧年雪糾纏。
正當衆人眼見得相約時間将近,心中不免焦急萬分,但陳醉依然氣定神閑,反而側過頭對玉樓輕聲道:“到底是會來的,不必憂心。”這話剛一說完,玉樓就又見陳醉微微一笑道:“哈,剛說完就到了。”
話音剛落,其餘三人便聽得廳外傳來一陣腳步聲,三人擡起頭一看,便見得切斯卡與顧年雪兩人奔走過來。切斯卡闆着張臉一語不發,顧年雪卻是額上滿是汗珠,面色焦急之間強扯出一個微笑來,抱歉道:“不好意思,有些小事耽擱,叫四位久等。”
聞白二人自然不可能計較這事,隻是點頭道:“也未等候多久,既然來了,馬車已在門外備好,請上馬車。”
六人行至門外,見門外停着兩輛精緻小巧卻無徽記的馬車,倒是平平無奇。
那兩駕馬車,玉樓與陳醉自然坐在一起,聞白二人也坐一架。既得如此分配,那切斯卡也不理會顧年雪,便即縱身上了馬車與玉樓陳醉同乘,顧年雪知她心中所思,也不多言,便與聞白二人一輛車坐了。
于是六人各上馬車,自聞府之中隐蔽小門而出,彎過曲折小巷,直往風回雪去,那馬車又快又穩,到得風回雪時,正是戌時一刻。
那馬車的馬夫是寡言不語之人,直行到風回雪後一處隐蔽小路,進得門中,那馬車剛停,切斯卡便率先搶出馬車去,躍到地上。隻是才一站穩,就忽聽得一個聲音來,說話人聲音輕輕柔柔的,笑嘻嘻道:“跳下來這樣急,就不怕摔着麼?這地才剛掃過雪,還滑着呢!”
切斯卡本就心裡頭不痛快,聽見有人這樣說了,便哼了一聲道:“摔了好,摔死了最好!”心裡甚是委屈,想到便是摔死了,也沒人心疼,更是怏怏不樂。
那輕輕柔柔的聲音本來帶着揶揄,可一聽切斯卡這樣硬邦邦回話,也立時語氣一變道:“哼,摔死了也是你的事,我隻希望你别摔死在我店裡頭。”這人說話時,切斯卡正好回過頭去,瞧見院落之中雖然昏暗,但面前站了一個雪團似的姑娘,手裡提着一盞燈,身上正穿了一件白色絨毛鑲邊的繡花紅鬥篷,一雙眼睛碧綠如水,有幾縷金發正從那兜帽邊沿鑽了出來。
切斯卡自诩自己容貌已是不差,可一瞧見這姑娘,也不免為她容貌氣度所懾,也不知是被這姑娘罵了,還是自己亂發脾氣不好意思,一張臉也慢慢紅了起來,撇過頭去不說話了。
那金發的碧眼姑娘見切斯卡不說話,斜乜她一眼,也不理會,反倒轉頭看向切斯卡身後的馬車。這碧眼姑娘一眼便瞧見玉樓正從馬車裡出來,看見她全身上下隻那張臉、那雙手同鬥篷上領子的毛一樣白,其餘的衣衫服飾卻是同她那雙眼一般黑沉沉,到得下了馬車,叫光一照,這才瞧清那衣衫是暗色深藍,燈光昏暗之下隻當做是黑的了。
這金發碧眼的姑娘一瞧見玉樓,就咯咯笑了起來:“啊!你怎麼也來了!今晚……宴請的客人也有你在麼?”
外頭風有些大,玉樓并未聽清多伽羅有意含混不說的是什麼字,但後半句話是聽清了,便對着多伽羅點點頭淺笑道:“多伽羅姑娘,今夜叨擾了。”說話間,那一陣陣的風停了一會,在馬車外的三人便聽見有人說話,那聲音如淙淙泉水,清靈透亮。
“玉樓,你扶我一把。”
話音剛落便從馬車裡伸出一隻手來,玉樓聽了那聲音微微一笑,多伽羅同她認識了這幾日,見過她總闆着張臉的脾氣,可現下甫一見她笑得如此溫柔,不由多看幾眼。隻見玉樓将身一側,伸出手來,恰好抓住了那隻馬車裡伸出來的手。
那是一隻漂亮修長的手,多伽羅第一眼瞧見的時候就這麼覺得,但随後跟着出來的那個人卻更令人暗自驚歎。
那是一個極漂亮的白衣美人,紅唇輕勾,膚色白皙,那雙手與她那一身白色衣袍在晦暗夜色之中竟是一般白,都有些難以分辨了。待到多伽羅回過神來,才發覺這白衣美人面上蒙了一條白绫,手上又執了一根鐵杖,似乎是瞧不見的模樣。
而後那美人之後的行動也坐實了她的判斷。她瞧見這位美人緊緊抓着玉樓的手,緩步下了馬車,經由玉樓出聲示意,小心攙扶,下了馬車來,站在玉樓身邊。
多伽羅初見這人便知她身材高挑,但不曾想竟較身形修長窈窕的玉樓還要高上一些。兩個人牽着手,一左一右站着,雖衣衫簡樸,可于微光之下卻好似瑩瑩玉璧,烨然生輝。
隻可惜“白玉生瑕”。
多伽羅看着玉樓身邊那個白衣姑娘,無端想到了這四個字,心中竟生出極大的可憐可惜來。
而正在這時,一旁另一駕馬車的聞白二人與顧年雪也聞聲走了過來,聞月照一見多伽羅便行了撫胸禮,對着多伽羅客氣道:“多伽羅姑娘,數月不見,光彩更是耀人。”
多伽羅笑着收下聞月照這句贊歎,并不反駁,對着聞月照還禮道:“聞老闆謬贊。”而後又對六人再行一記撫胸禮道:“六位貴客,尊長早有囑咐,席已備好,請随我一道前去,隻是尊長還有些事,不能立時前來,請貴客先往屋中享用美食等候。”
衆人站在院中早已覺得冷了,待多伽羅引路進去,将門一推,便見得一條寬闊長廊,廊中隐有香味浮動,暖意融融。而每間隔幾步便又高腳幾陳設盆景鮮花其上,現下冬日雪冷,可那幾盆花開得正盛,方才衆人所聞到的香味,便是從此而來。
玉樓與陳醉走在最後,切斯卡走在陳醉前邊,孤零零走着,像是在賭氣。陳醉伸手輕輕扯切斯卡衣衫,切斯卡癟着嘴很不高興轉過頭來道:“做什麼扯我衣裳?”
陳醉低聲湊過去問了幾句,切斯卡哼了一聲,别扭道:“雖然脾氣不好,但确實……挺漂亮的。”
陳醉啊了一聲,又站回玉樓旁邊。玉樓好奇陳醉問了切斯卡什麼,便道:“你方才問了什麼?”
陳醉皺皺鼻子道:“我瞧不見,所以我好奇。”
玉樓問道:“好奇什麼?”
陳醉把着玉樓的手臂,嗔道:“好奇你那個‘更勝一籌’是不是真的更勝一籌啊!”
玉樓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,等到餘光瞧見多伽羅金光燦燦的頭發時才一下子明白陳醉話裡面的“更勝一籌”說的是誰,于是擰眉無奈笑道:“這有什麼好讓你好奇的?你可比她漂亮多了。”
陳醉沒料到她突然這樣說,張了張嘴,過了一會才輕輕啊了一聲,鎮定道:“你哄我開心也不用這樣說。”
“我說的是實話啊。”玉樓回答着,邊往前走,邊假做漫不經心地撥弄走廊高幾上那些盛開的鮮花,可目光卻總忍不住往陳醉臉上瞟。但一見陳醉神色淡然,毫無反應,不免有些失望,又将頭轉了過去,心裡發酸。
“蠢貨。”玉樓心裡一個聲音罵道,“要是叫她發現了你的心思,那該怎麼辦?”
“可是,我說的是實話。”她心裡另一個聲音回答道。
“——在我心裡,她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