賈寰說得煞有介事,衆人一時間分不出真假。
正面面相觑呢,林黛玉先出聲問他:
“環兄弟就自己回來了,沒讓人去救那些小幺兒?”
“這不是來告訴老祖宗了麼,求老祖宗派幾個得力的人,去把他們救回來,都是忠心得用的奴才,老子娘也都是咱府上的體面人,各個在家裡都寶貝得很,比我這個三爺還金貴些呢,就這麼丢了可惜了的。”
這樣的怪話一出,在場的人精秒懂。
這是變着法子告那些小幺兒“仗着老子娘的臉面,敷衍欺主”!
榮慶堂裡,所有人都不吱聲。
唯有惜春年紀甚小,不明就裡,懵然追問賈寰:
“三哥哥是屬蝸牛的嘛?你都來花廳半天了,就幹坐在那兒喝茶?救人如救火——”
賈寰輕笑打斷她:“四妹妹有所不知,我剛受了拐子一場驚吓,三魂七魄都蔫了,又一路從宗祠走回府裡,人小力竭,喝了一盞茶才緩過氣來。”
一句“走回府裡”,讓賈母的面色愈發難看,瞥了一眼王夫人。
王夫人的大理石臉繃不住了。
從禮法上說,她才是賈寰的母親,讓小豆丁一樣的庶子獨自從宗祠吹着寒風走回府裡,便是不慈。
賈寰方才那一大篇怪話,要害就落在此處。
其它什麼“敲悶棍的拐子”、“擄走的小幺兒”,都是瞎白話。
今日甯榮二府祭祖,榮甯街上不許閑人出沒,往來全都是賈氏族人,甚麼“拐子”敢混進來?
因為此事牽扯到了王夫人,大家都不便開口。
惜春已經被她的奶娘示意噤聲。
黛玉也躲到賈母懷中扯帕子。
邢夫人、李纨這些不相幹的主子,連同花廳裡的諸多丫鬟、嬷嬷,全都裝聾作啞,四下裡安靜得針落可聞。
王夫人尴尬氣悶,木着臉叮囑鳳姐去處置那幾個小幺兒——
“小小年紀就這麼混賬!眼裡沒個尊卑上下,往後還了得?今兒過年,不宜生事,年初一圖個吉利也罷了,初二就讓人各打他們二十闆子,攆出府去再不用了的!”
一番話,把過錯都推到幾個小幺兒頭上了。
還指桑罵槐捎帶上了賈寰,卻絕口不提賈寰一路從宗祠走回來是誰的鍋。
鳳姐還補刀,問賈寰有沒有中意的小幺兒補進來?
賈寰呵呵:“并沒有,請太太和二嫂嫂裁度着再派人罷,我小小年紀,就該事事聽從長輩,豈敢恣意妄為?”
“……”
花廳裡唇槍舌劍,暗流激湧,圍觀諸人面色各異。
王夫人如坐針氈,從未這般難堪過,心裡暗恨庶子刁鑽,面上又不敢露出來。
寶玉忍不住出聲替她撇清:“今日原是我的不是,吹了些涼風身上不安逸,催着太太趕緊回府,忘了環兄弟也要坐車,環兄弟從前都是跟姨娘一起的,今日姨娘沒關照你麼?”
“二哥哥這話奇怪,我自有老爺太太關照,何必攀扯姨娘?她半個奴才,關照得着我麼?”
這話很探春,激得探春也出聲:
“關不關照得着,她都關照了你這些年,為何今日才割席?”
“三姐姐這話更奇,這些年都是老爺、太太和老太太關照我,姨娘何曾關照過我?我的分例是姨娘給的不成?本就不同席,又何須去割?三姐姐你說這話,把太太置于何地?”
以子之矛,攻子之盾。
探春語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