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是,都查到這一步了,你怎麼現在說這種話!”松田皺起眉來,他實在不喜歡這雲裡霧裡的形容,不喜歡打啞謎,他更喜歡坦坦蕩蕩發現問題,解決問題。
而萩原則在此刻多少有些理解遠山作為醫生的猶豫,畢竟他剛和大田醫生交流時,他也是這樣畏手畏尾,想要說出些什麼,又害怕暴露出什麼,他思考片刻:“因為你們也不是很肯定如果這問題真的徹查下去……到底責任在誰,是嗎?”
“是,”遠山點頭,“這數據隻能證明他的死有蹊跷,但并不能斷定是人為還是我們醫院的疏忽。雖然以我看來,這情況不像是意外而更像人為,但萬一呢,保不準責任其實在醫院,那麼現在大家各退一步,誰也不用為此承擔責任,确實是當下最好的選擇。”
“可萬一這真的是殺人案呢?”萩原警官緊接着問,語氣并不責備,很是平淡,“就要因此放過一個殺人兇手嗎?”
遠山的眼神動了動,但她沒回答,垂下了眼皮,讓人看不透她在想什麼。
“抱歉,我并不是逼你選擇,”萩原在她旁邊坐下,解釋道,“我們已經确定了調查範圍,現在也可以拿給法醫做判斷,我明白,當下你說出判斷也許會給同事和醫院帶來不好的影響,我們尊重你的選擇,你做到這一步也是仁至義盡了。”
“你說得對,反正都到這一步了,”聽到這裡,遠山反而下定決心,“這要真是大田醫生他們的失誤,我已經是個背刺他的小人了,掩耳盜鈴也沒什麼意思。”
“額……我真不是這個意思,我……”萩原有些懵,在松田佩服的目光中他為自己蒼白地辯解了一下。
“知道你沒有激我的意思,”遠山笑了笑,“隻是我也相信我的同事……雖然今天我和大田醫生也是第一次見面,但随便質疑同事的醫術也并不是對他的保護。你們看,問題出在這裡,早上兩次血常規隔了四個小時,這期間血鉀水平一直在升高,第二次結果出來時,血鉀已經在較高的臨界值。”
“所以這意味着什麼?”
“鉀升高的原因分為外源性和内源性,外源性他沒有攝入,醫院也沒有輸入——從護理記錄就能看出來,而内源性常見血鉀升高的病因在他身上也并不存在,也就是說,他血液裡這份鉀是憑空出現的,”遠山解釋道,“高鉀可能會導緻心衰,心衰也會導緻高鉀,也就是說,一旦心衰發生,這個高鉀是因是果很容易被忽視,如果沒有這第二份查血報告,他的真實死因也許就被掩蓋了。”
萩原睜大眼睛,這番詳細的解釋他大概聽明白了:“也就是說……這是會消失的 ‘兇器’啊……如果這真的是人為,未免也太巧妙了吧?”
“所以我才猶豫,”遠山搖頭,“用□□來殺人很少聽說,但醫護人員錯誤使用□□緻患者死亡的例子我倒是聽過不少。這可是嚴重醫療事故,一旦出現,坐牢是絕對逃不了的。”
萩原一時有些沉默,他下意識看向大田醫生,卻驚訝地發現那邊大田醫生也遙遙看向他。注意到他的目光,大田露出一種了然的神情,然後對他輕輕點了點頭,似乎在和他對某種隻有他們二人知道的暗号。
看來大田醫生猜到了這邊在發生什麼,并且也默認了這一切的發生。萩原想道。
“那我去通知班長,看來他們那邊需要開始調查了。”萩原收回視線,對其他兩人說。
“去吧,去吧,我的作用應該也到此為止了。”遠山醫生恹恹地揮了揮手,又回到自己三張椅子拼成的床上自閉去了。
“走,我和你一起去。”松田點點頭,對萩原說。
接下來幾人效率頗高,和伊達一起捋順了前後邏輯後,他們一起将發現告知了現場負責人目暮警官,聽完事情經過的目暮警官也嚴肅起來,反應迅速地調來了法醫,在死亡不久後緊急做了化驗,根據法醫病理學的判斷,死亡前濑戶先生的血鉀已經高到了不正常的地步,雖然還沒有判定是醫療事故還是殺人案件,總之當下局面的性質已經微妙地改變了。
這下會議室裡虛假的和諧被撕開一個口子,從内而外滲出血淋淋的現實。
院辦的人員一聽要徹查此事,一開始還在和目暮警官交涉,眼見交涉無果,就立即消失了,如今不知所蹤。
大田醫生倒是松了口氣,不過表情也并不輕松,同科室的責任護士在旁表焦急地踱步,兩人偶爾說些什麼,說完短暫地松一口氣,而後繼續焦慮。
濑戶貴嗣原本已經在和急診科主任埼玉醫生交談,此時也坐了下來,表情有些生硬。
而濑戶孝枝則是面容平靜中帶着點戚哀,她看起來是全場唯一一個在乎濑戶老先生死了的人。
哪怕是偷偷睡覺的遠山醫生此時也并不好過,埼玉主任走過去不知道在和她說什麼,她撐着頭聽着,但一看那表情就是有聽沒有懂。
如果說全場情緒最高漲的部分,大概就數從一開始就要求屍檢的濑戶圭人了。
他又開始到處指責無良醫院害他父親,這次要求的賠償金額甚至上升到了兩億日元。
雖然看着就覺得心煩,但萩原覺得他的态度有些耐人尋味。
如果他是殺人兇手,那麼被通知警察要徹查此事的時候應該多少有些畏懼,但他絲毫沒有恐慌,如果這是演的,那他心理素質未免也太好了。
而從搶救是他慌張的表現來看,這人的心理素質并沒有強大到這種水平。
同時從他前後的态度和醫院的小道消息看來,他似乎也沒什麼動機殺死濑戶老先生。
這麼幾點綜合起來,原本最可疑的濑戶圭人在主觀上來說反而是最不可能殺人的人。
接下來的調查理論上應該是屍檢找出确切死因,而後再仔細判斷,但就在目暮警官提出要将遺體帶走解剖時,濑戶孝枝和濑戶貴嗣二人卻表現出了極大的反對。
“我父親生前已經夠辛苦了,”濑戶貴嗣表情冷硬,絲毫沒有退讓,“即使是院方的過錯,我們也可以不計較,無論怎麼樣,人現在已經死了,我們隻有一個要求,不要打擾老人家的清淨了,解剖屍體什麼的,我們決不接受。”
“為什麼?”濑戶圭人第一個反駁出聲,他思考了片刻後突然露出一個有些諷刺的笑意,“等等……從一開始你們就一直想要息事甯人……大哥,這該不會是你幹的吧?你不是也在老爸那個企業上班嗎?你要拿到一點警察說的那什麼……鉀?應該也很容易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