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際微微發亮,柳頻雲一肩背着包袱,一手牽着馬,平靜地走着。她看了眼日出的方向,又瞥了眼身側的秋山。
這個時候,王大俠肯定已經發現她和秋山都跑了。心姨肯定很吃驚。
如她所想,荒村已經亂成一團了。
秋山失蹤不算奇事,大家都有預感他會再次失蹤的——但柳頻雲也跟着不見了,這讓所有人都十分吃驚,有不少人覺得柳頻雲不見了這件事和秋山沒有什麼關系,或許柳姑娘是遭遇什麼不測了呢?畢竟柳頻雲一直非常穩重,不太可能跟着少主一起胡鬧。
心姨去問惠辭,還沒張口就發現惠辭已經生起悶氣來了。
“怎麼了?”
惠辭重重地哼了一聲:“我都猜到了,他就是她。都瞞着我!”
什麼他就是她?心姨滿頭霧水地走開了。
這種時候王大俠的經驗更豐富些:“去馬廄看看。”發現少了兩匹馬之後,所有人都平靜了。
雖然有兩個人不見了,兩匹馬不見了,但飯還是要吃的,負責做飯的人在竈間牆上發現了兩個字,經過王大俠的辨認,确定那是柳頻雲所書。
心姨搖頭:“勿念?頻雲也真是的。”她轉身去燒了三炷香。
“他們肯定回大都了。”竈間角落裡發出一道嘶啞的聲音。衆人轉頭一看,原來是康則在說話。康則一直被關在竈間,和之前一樣,柳頻雲走,他隻默默看着。
“李垣,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人,”康則艱難地說着,昨晚柳頻雲走後,王至琰對他用了些刑,就算經過一夜,指骨粉碎的痛依然折磨着他,他說,“你們最好……把他們追回來。”
王大俠若有所思地盯着他:“你為什麼要擔心我們的人?”
康則似乎想說什麼,王大俠卻轉身一揮手:“吃完飯就準備出發。”“那少主和柳姑娘?”“他們有能力護自己周全,得先把他押回惠州,我擔心路上出變數。”
沒人理會康則。
……
再次進入大都前,柳頻雲問秋山有沒有什麼計劃,秋山用一種平靜的語氣回答她暫時沒有,但他恰好有另一件事要做。
柳頻雲自動忽略了後一句。她失語了一瞬,其實她也能猜到他沒有,他要回到大都,隻是因為他非回大都不可。
“那不如我們先去找龐問卿?”
秋山皺眉:“誰?”柳頻雲正要解釋,他又自己明白過來:“噢,那個……‘錦囊妙計’。”
柳頻雲有點哭笑不得,心想龐問卿哪裡招惹你了,但她沒說出來,隻道:“對,他說不定知道些什麼。”
“他是金川王的下屬。”秋山道。
秋山做事是很果決的,尤其現在王大俠他們又已經離開大都了,柳頻雲忽然有點警惕:“你别悄悄地去殺他。”
秋山果然有這個打算,因為他沒有立刻答應她。柳頻雲大驚,連忙拽住秋山胳膊:“真的不行。”
秋山很勉強地答應了:“好,隻要他不出手。但是雲兒,你得告訴我,你為什麼這麼信任他。”
為什麼?大概是因為一些丫鬟書童之間的階級信任吧哈哈。柳頻雲知道她答應過龐問卿不會說出去,但是龐問卿又沒在這兒,她又是為了保龐問卿的命……
“紀禛如今在樞密院,龐問卿是他派到北方來的。”
她下了極大的決心說出真相,得到了秋山嚴肅又迷茫的目光。顯然,這位少俠對朝廷機構設置一點都不了解。
不過紀禛是誰秋山還是知道的。他說:“紀禛都不值得信任,他的書童會值得信任麼?”
有那麼一瞬,柳頻雲啞口無言了。
仔細一想,秋山說的挺有道理的。紀禛從沒放棄過捉住秋山,柳頻雲隻是魚餌,秋山才是他要按住的隐患。要秋山去信任紀家除紀柔遠之外的人,确實太勉強了。而且,他并不是沒有信任過他們。
總而言之,柳頻雲退讓了。
她有些焦慮,秋山卻很是坦然。這是大都最繁華的一條街,不缺吃的玩的,來往人潮如織,隻是漫步也能走上許久。她甚至能計算出走多少步就能穿過整座大都,但此時此刻,她卻覺得自己在進行一場漫無邊際的遠行。
不喜歡這種感覺。
柳頻雲蹙眉深思着,沒注意到秋山說了什麼,回過神來時,她已下意識敷衍點頭,隻聽秋山道:“這會兒就戴上吧。”
“什麼?”
秋山溫和道:“帏帽。”
柳頻雲拿出帏帽,又問:“去哪兒?”
秋山望着她笑了一下,卻沒再回答,隻取過她手中的缰繩:“我們先去存馬吧。”
存完馬,他帶着柳頻雲拐進一條小巷,走得越深,那巷子反而越熱鬧。隔着帽紗,柳頻雲看不清那些或坐或站的人的神情,當然,對方也看不清她的。
人越來越多,甚至有騎上牆頭來看的,柳頻雲微微緊張,秋山則牢牢握着她的手腕,不疾不徐地帶她走到長巷最深處。
一方小木門,看不出裡頭的乾坤,守門的挎刀人認得秋山,口裡道:“任少俠,有失遠迎了。”人卻沒有讓開。
秋山的語氣變得很陌生:“鄭公子在麼?我來交貨。”
那人疑道:“這麼快就找到了?”
秋山淡淡道:“就這麼快。”
“那這位是?”
“江湖朋友。”
那人也沒再多問,側身開門讓路:“兩位請。”
一開門,裡頭是個大院子的前庭模樣,略走深些,就看見沿路兩邊本該是花池的地方擺放着錯落的高木樁或兵器,插着雪白錦旗。庭中地面由石闆嵌成,光滑黝黑,仿佛打了一層蠟,廳堂軒館之上都懸着門匾,上頭的字都是平國文字,但看過往走動之人,卻沒有一個平人。
柳頻雲正疑惑不解時,秋山低聲道:“這些人雖是南人打扮,但都是西項人。我找的鄭公子名叫鄭翙,就是那個幫我找到玉佩的人。之前大家住的院子也是他的産業。”
柳頻雲略感微妙:“你和西項人是朋友?”西項在當今天下是個挺特殊的存在,國土雖不大不小,卻占了七八處通商用的水陸關口,立國之初那是誰厲害就跪誰,一通滑跪下來,發展得還不錯,總的來說,是一個卑鄙但不卑弱的國家。
秋山也不喜歡西項人,聞言道:“鄭翙不是西項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