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說着,一個白袍男子出現在前頭的儀門後。光論長相,這男子竟長得很是标志,目如丹鳳,鼻如懸膽,最挑剔的相師都得說一句此人非富即貴。
柳頻雲原以為那就是鄭先生,秋山卻道:“李門主。”
“李門主”翩翩而行,他明明早就看見他們兩人,卻非要等秋山先打了招呼再說話:“任少俠,有失遠迎了。鄭公子受了些傷,不便行走,隻好由我一人前來,少俠勿怪。”
那斯文語氣仿佛一尾細蛇慢慢遊過,柳頻雲聽得渾身上下哪兒都不太舒服,秋山也隻簡短道:“門主客氣了。”
李門主的目光滑向柳頻雲。隔着帽紗,柳頻雲看不清他的視線方向,隻感到秋山握在腕上的手忽然用力,似乎想把她往身後帶,她愣了下,然後立刻配合着離秋山更近——這個地方很危險,她也不想一個人孤零零地站着。
“兩位請,這個時辰,鄭公子應該已經醒了。”
鄭翙是個三十來歲的青年,他傷了腿,顯然卧床多日,白胖懶散極了。引到目的地後李門主翩翩然避嫌離開了,他們也沒寒暄,秋山隻簡單介紹了下:“柳姑娘,我的朋友。這是鄭公子。”
鄭翙本來就在觀察柳頻雲——因為柳頻雲正撩起帽紗觀察他——聽見秋山的話,他竟狠狠吃了一驚,拱起手來:“舊宣的朋友就是我鄭翙的朋友。在下鄭翙,字金羽,祖籍昊州。敢問姑娘芳名?”
柳頻雲可沒臨時準備個假名,她猶豫了下,道:“我姓柳,從前家在京郊。鄭公子有禮了。”
鄭翙聽岔了:“劉姑娘,幸會。”秋山将把一個小盒子放到鄭翙枕邊,鄭翙拿起來仔仔細細地看了一會兒。
“是這個。不過,這不是你這兩日才拿到的吧?”
秋山坦然承認:“之前忘記了。酬金呢?”鄭翙笑道:“難道我敢欠你任少俠的錢?稍等,手下人去取了。我以為你往墨都去了,還是說,兩位是一起從墨都過來的?”
秋山搖頭:“我想先在大都找找線索。”鄭翙跟着搖頭:“這兩日大都風聲緊,我都隻能躲到西項人這兒來了。你要找線索也再等等吧,依我看,倒不如先去墨都。”
“風聲緊,”秋山蹙眉,像模像樣地裝着,“為何?”
鄭翙道:“不知道,李垣是王府天字号看門狗,有他在,我也打聽不出消息,隻知道這幾日官兵挨家挨戶地搜,雖說平常也時不時搜一下,但我手下人來報,這次是王府近衛親帶人去搜的,和尋常很不一樣。”
秋山沉默一瞬,道:“會不會是因為康則?我已經把康則劫走了。”
鄭翙敬佩地豎起拇指,接着擺了擺手:“李垣不會因為康則大動幹戈,甚至派出王府近衛。”
柳頻雲道:“或許是墨都裡發生了什麼事,金川王給李垣下了什麼令。”
鄭翙沒想過這個可能,不由得看了眼柳頻雲:“這倒……也有可能。王府裡每一點風吹草動都可能是一件大事,我來得不久,打探不了什麼。”他有一句話埋在心裡——西項人在此盤桓多年,說不定他們知道什麼。
柳頻雲表示贊同,慢條斯理地道:“要是能有機會當面問一問李垣就好了,他一定知道很多事情。”
鄭翙以為她是在開玩笑,跟着笑了:“誰又不想呢?倒也不是沒有機會。”
“怎麼說?”柳頻雲問。
鄭翙随口道:“他時常在城裡走動,最喜歡吃銜香樓的茶水,薔薇鋪的果子,要是誰有膽量去這兩個地方蹲他,說不定真能問出點什麼來。”
柳頻雲看向秋山,秋山也靜靜瞧着她,等柳頻雲放下帽紗,他便也一聲不吭地轉過頭去了。
鄭翙又說了幾句城裡的情況,再次勸秋山先别留在城裡,秋山不置可否道:“你不擔心西項人轉手把你賣進王府麼?”
鄭翙哈哈一笑:“舊宣,你就這個毛病,愛之欲其生,惡之欲其死。其實西項人沒你想的那麼無恥,要是你答應,他們一定很樂意和你結交。”
很明顯秋山不會答應。鄭翙也不想惹惱了他,又打了個哈哈,說了幾句閑話之後,他手下人終于捧着金子過來了。
臨走前,鄭翙道,如果他們遇上了麻煩事,盡管到這裡來,隻要别被平人發現就是了,當然,最好也别被西項人發現。
離開房間,原來那李門主就在院子裡坐着,他把玩着一把沒開刃的漂亮小刀,身側站着一個男子,似乎是他下屬,兩人用西項話交談着,秋山上前告辭,李門主也客客氣氣站起來回應。
出了那平平無奇的小門,秋山想到方才鄭翙暗示的那些話,開始猶豫一件事,他想和柳頻雲商量商量,剛要開口,柳頻雲卻朝他輕噓一聲。
她就那樣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:“出去再說。”
走出巷子好遠,柳頻雲忽地松開秋山已經僵掉的手臂,笑道:“我知道鄭公子為何一直勸你去墨都了。”
“為何?”
“我們走的時候,那個李門主和他下屬說真可惜,要是你願意去墨都,事情會簡單很多。我們出巷子的時候,路兩邊也有人在說這件事。”
秋山頗為驚訝:“你懂西項話?”
柳頻雲摘下帷帽挂在臂彎裡,道:“隻聽得懂一點,不太會說。你說,這群人在打什麼主意?”
秋山搖頭。反正不會是什麼好事,這群西項人用南人的身份在平人占領的地方攪混水,若非鄭翙用得上他們,他根本不會踏足那個地方。
至于西項人的企圖,他毫無興趣。
柳頻雲慢悠悠道:“金川王又在打什麼主意呢?”
秋山心下一動。西項人暫且不論,鄭翙說的話,卻不是沒有道理。金川王重權在握,金川王府裡發生的事,都應當視為大事。
秋山想到自己将要說的話,感到了一絲無奈。
每次和雲兒一起,就好像天理都站在了雲兒那邊,她要做的事,她想讓他做的事,不管過幾年,最終都是不可抵抗的。
他停下腳步,雲兒也偏頭看着他。
柔和晨光從東方升起,毫不吝啬地灑在她澄澈的瞳仁中,原來她一直微笑着。
“雲兒,我們去找龐問卿吧。”秋山說。
雲兒颔首:“要是他對我們不利,我們就殺了他。”
秋山輕聲戳穿她:“你這是哄我。”
雲兒忽地真笑起來。
“那我改一下:要是他對我們不利,我就殺了他。”
這應該還是在哄他。
她喜歡用哄小孩兒的方式對待其他人,這一套,她得心應手,毫無波瀾,但人人都吃這一套,其中當然包括秋山,更何況,就算她不這樣哄他,他也早已暈頭轉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