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項人并不是傻子,他們也随身攜帶着避蟲的丸藥藥粉,一夜過去,隻有少數幾個人被蛇咬傷,對于大多數沒中毒的人來說,比起被蛇咬,滿院的血斑和不知何時被挂在床邊的碎肉誘餌更叫他們驚駭。
李彌生不得不派人把中毒的幾個人送到附近的州府去治療。
又失了好幾個同伴,西項人比之前更沉郁了,偏偏匪徒們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,偌大的蘆葦蕩似乎空無一人了。至于說李彌生懷不懷疑有人搞鬼呢,秋山隻能說他看不出來。
柳頻雲中了迷藥,又在半夜醒了一次,第二天一整天都軟綿綿的。她不得不去馬車裡待了一天,第三日才重新出去騎馬。
也就是第三日,送同伴去解毒的西項人快馬趕上了他們。柳頻雲還有些奇怪:路這麼近的麼?她聽見那人向李彌生彙報,說半路上四個人毒越來越深了,開始說些瘋話,其中有些話很機密,他隻好先回來請示,看是送醫,還是送回大都。
隔着簾子,受了傷的李彌生聲音有些低:“灌啞藥吧。”
“仁多中的毒比較淺,還沒有……”
李彌生道:“都一樣,速去。”
秋山聽不懂西項話,柳頻雲用豐州話給他翻譯了,兩人用豐州話交談起來。
“就這樣都還要去墨都,看來真要辦件大事,不得不去。”柳頻雲道。
“雲兒,你覺他們和蕭靖說的是實話麼?”
“說不好,我看李彌生在西項地位不低,能夠對他下命令的人,不大可能用劫獄這種手段。”
柳頻雲說這話是有根據的,西項人崇白,白色在南人平人中隻是個平平無奇的顔色,在西項卻不一般,像李彌生這樣,什麼東西都執意用白的,很難說這其中沒有對他自身身份的矜傲。
秋山颔首。他對李彌生說不上印象好不好,一開始覺得他是個很有些自傲的西項人,後來在蒼山上——其實那日他看見了,李彌生是為救他幾個下屬才受的傷,包括傷藥,他也是先給了下屬——他對李彌生有了些改觀,不是說覺得這個人善良,而是意識到,李彌生這個人确實不好對付。
他思索着道:“最近西項有什麼要緊人物落在平人手中了麼?”
最近南北兩邊打得厲害,西項人便和平人蜜裡調油一般。柳頻雲一時也想不起什麼來,搖搖頭:“不知道,之前他們老是談論金川王,不知這裡頭有沒有金川王的事。”
秋山:“這麼說,他們要殺金川王?”
“怎麼會,”柳頻雲微笑,“金川王有一位王妃就是西項的小公主,那位公主長年住在墨都,從不到大都來,有人說,金川王每年在墨都多住一個月就是為了這位王妃。這種說法雖然荒謬,也說不定,金創王和公主關系真的不錯。”見秋山一臉驚訝,她有些無奈:“這你不知道?”
秋山誠實道:“不知道,他老是娶王妃,名字又長又怪,記不住。”再加上又是與後院有關的小道消息,江湖人說話常有不講究甚至腌臜的時候,他更是避開不聽了。
這些事對柳頻雲來說是常識,王大俠和心姨他們常帶着人在北邊行走,每次都是好多人一起,信息越多越好——不管是什麼國,婚喪嫁娶都是大事——若是什麼都不知道,那可就太危險了。柳頻雲搖搖頭。
“你也不怕出事。”
秋山無辜得很:“每次接單子,鄭金羽都會把相關的事都告訴我的。”
柳頻雲也不想說誰的壞話,不過,她對鄭翙的印象可不太好,這又是性命相關的事,她斟酌片刻,道:“自己多知道些,也沒什麼壞處。”萬一别人不告訴你呢?
“我知道。”
柳頻雲不喜歡他答得這麼快,覺得他沒有領會到自己意思,莫名有點生氣,她小聲道:“你知道什麼?你是傻瓜,傻瓜能知道什麼。”
秋山聽見她的碎碎念,心裡頗感奇妙。這幾天雲兒已經說了好幾次他是“傻瓜”了,而且雲兒最近也不一個人騎馬了——平常她都喜歡自己一個人在前面,再不濟至少也要錯開一個身位。
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雲兒會這樣,但他還是悄悄高興着。
中午做飯的時候李彌生從馬車裡出來了,面對秋山和柳頻雲時,那張白淨臉龐依然保持不冷不熱的笑容,沒有一丁點受挫的痕迹。
柳頻雲和秋山向來不和他們一起吃,所以當李彌生那邊的鍋碗被打翻時,他們也沒有受到波及。
一鍋熱面粥傾翻,香是很香的,可衆人無暇去可惜了,他們做飯的廚子出事了,李彌生看着倒在地上口吐白沫胡言亂語的廚子,長眉深皺起來,他歎了口氣:“先給他吃點藥。”
衆人把廚子擡到一邊去灌藥,順便解衣裳找他哪裡被蛇咬了,李彌生要求每個人都脫衣檢查一遍,被蛇咬了遲早會毒發,瞞着沒意義。當下又有一個人站出來,兩個人被灌下啞藥,捂着喉嚨倒在地上掙紮,等他們痛勁過了,李彌生就會派人把他們送出去。至于剩下的人,因為這裡有姑娘,所以他們挨個兒去馬車背後脫衣檢查。
柳頻雲和秋山坐在一邊的石頭上吃幹糧,秋山靠柳頻雲近了些:“沒事雲兒,這麼多人,蛇不會過來的。”
柳頻雲點點頭,她面上平靜,可想到蘆葦蕩裡無處不在的毒蛇,還是有些食不下咽。她不怕人,誰都不怕,可就怕這些野獸。幹啃了兩口餅子,一個人搖搖晃晃停在了面前:“兩位,借個座。”
柳頻雲往旁邊挪了挪,秋山跟着挪,蕭靖坐下的同時歎了口氣,秋山側目:“怎麼了?”
蕭靖捂着肚子假裝驚訝:“我肚子叫得這麼大聲麼?”
秋山:“……”他遞了個餅子過去:“吃吧。”
蕭靖樂了:“多謝多謝!”
三人排排坐吃着餅,對面馬車後,又有兩個被蛇咬的被挑出來。
李彌生似乎生氣了,他沉聲說了幾句話,柳頻雲低聲翻譯:“等會兒吃過飯,西項人會往東邊去,走大道。”李彌生這個決定挺正确的,他們這次出來就帶了二十幾個人,有幾個折在蒼山,有幾個折在蘆葦蕩,還有幾個去送中毒的人就醫,兩趟黴運下來,人都快沒了一半了,走大道雖然盤查多,可至少安全不少啊。
蕭靖眼神有些陰鸷:“果然他們還是要去。”
秋山淡淡道:“隻怕李彌生已經在懷疑你我了,現在不宜和他們正面沖突。”
蕭靖道:“還是死得太少了。你們不覺得這個蘆葦蕩是個好地方麼?”竟是又動了殺心。
柳頻雲警惕起來:“你不想知道李彌生他們要去墨都做什麼麼?”
“不管他們要做什麼……”蕭靖忽然看了看她,“說起來,小柳姑娘,原來你聽得懂啊?”
柳頻雲想起她在蕭靖面前裝過自己聽不懂西項話,狡黠一笑,又裝起來:“我會算命,算出來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