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目光落到前方的江蒙身上,已是黃昏,金紫色的暮雲前她背影如剪,走路的姿态輕盈而挺拔。
火氣蹭的一下又冒出來。
葉十九,一個來路不明、舉止輕浮的小子,她跟人家稱姐道弟。無極教那幫瘋瘋癫癫的教衆,她跟人家打成一團。怎麼到他裴預這裡,不說交情匪淺,那也是實打實共患難、同生死過,她卻連同路都不願意?
他就這麼差勁嗎?
就這般讓她厭煩嗎?
“前面有鈴聲。”江蒙道,“可能有寺廟。”
“很好。”裴預立刻硬邦邦地說,“我就在這裡落腳,你願意去哪兒就去哪兒,我們分道揚镳,再也不見。”
說着就要下騾子。
“你一個人?”江蒙有些遲疑,“太子,這尼庵、僧院,看着清淨,可保不齊裡頭就藏着腌臜事,好人家等閑是去不得的。若真有事,兩個人互相還有個照應,一個人恐怕應付不來。”
裴預冷哼:“我的死活跟你有什麼關系?你還在乎我怎樣嗎?”
“在乎啊。”江蒙認真道,“我總不能讓你死了。”
“……”
裴預噎了一下,有時他真羨慕江蒙,任爾夾槍帶棒,她自無知無覺,這種不動如山的風度他需要修養,她卻與生俱來。
也不知怎的,聽了她這句話,他的火氣一下子消散了。
裴預歎了口氣。
他真是搞不懂自己,怎會如此幼稚,跟她鬧什麼脾氣?明明她什麼錯也沒有,不過就是心直口快。
“天色已晚,再趕路确也不便。”他語氣恢複如常,“在此歇一晚,明日再出發吧。”
從官道岔開去,順着小徑,荒郊偏僻處,果然有一座寺院,匾額上書“太平寺”。寺廟不大,隻有一排屋舍,二人進去,江蒙拿出些香火錢,說明來意。
來迎他們的是一個年輕和尚,名叫廣明,長得還算清秀,雪青的一顆光頭。他收下香火錢,雙手合十念了句“阿彌陀佛”,笑嘻嘻地說沒問題,他去通報一聲方丈。
大殿就剩下江蒙和裴預二人并排站着。
一尊佛像居于兩人之間,坐于蓮台,眉目低垂。
“以江大俠之見,這僧院可還幹淨?”裴預問她。
江蒙背着手,環顧大殿一圈,指着佛頭上一簇蛛網:“你覺得像誠心禮佛的不?”
不多時廣明跑出來,笑嘻嘻地一伸手:“二位禅房請。”
廟裡空房不多,二人又隻分到了一間房。所幸裡頭有兩張榻,不至于擠在一張床上睡覺。
屋内點了盞豆大的油燈,散着昏黃的光,裴預躺在床上,面對牆壁,看着上頭江蒙的影子。
一路走過來,他覺得這太平寺并無不妥,屋舍雖陳舊,但并不陰森,寺裡十來個僧人也都面善,不似惡人。隻是經曆了黑店之後,他多少有些杯弓蛇影,還是放心不下:“我們在這兒不會遇到危險吧。”
江蒙的影子在牆上晃動,她在脫外衣,聞言不在意地說道:“這幫和尚一個個的都跟豆芽菜似的,頂多弄些男盜女娼的勾當,害不了人。”
她扭頭問他:“留燈不?”
有光裴預睡不安穩,便道:“不留。”
江蒙一口氣吹滅油燈。趁着月光跳上床。
“廣明和尚,”裴預轉過身,面朝江蒙的床,“你覺得他如何?”
“誰?”江蒙打了個哈欠。
“迎咱們進來的那個和尚。”
“那個和尚,”江蒙翻了個身,面向他道,“我不喜歡他。”
“為何?”
“眼珠子滴溜溜的轉,看着就不像正經出家人。”江蒙哈欠連天,閉着眼睛,“這寺裡要是有人偷女人,多半是他沒跑了……”
她的聲音越來越緩,越來越含糊,越輕,到最後,變為平穩的呼吸。窗外透進白而淡的月光,照在江蒙面龐,她在月色裡安穩地閉着眼睛,睡得很熟。
裴預也閉上眼入睡。
一夜無事。
第二日一早,裴預醒過來,窗外大亮。對面的床已經空了,他更衣起床,到外面一看,果然江蒙在練刀。兩隻袖子卷到胳膊,額頭系着汗巾,刀鋒過處,風聲獵獵。
見他來了停下刀,滿面紅潤,微微喘着氣道:“醒了?”
寺裡已備好齋飯,也給他們送了一份,簡單的稀飯配鹹菜。兩人在禅房一面吃早飯,一面商量接下來怎麼走。
江蒙已打聽過,前方二十裡地有個鎮子,不消半日便能到。到鎮子上後,裴預找間客棧住下,等待侍衛,江蒙則繼續南下。
二人就在那裡分别。
裴預沒有意見,用完早膳,便起身準備走。剛一站起,右腳踝卻一陣劇痛,幸而江蒙扶了一把,否則差點摔倒在地。
“怎麼了?”江蒙撐着他胳膊問。
“我的右腳……”裴預皺眉,剛要說話,從門外卻突然傳來一陣叫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