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六月的天,晌午還是大太陽,吹了一陣風,外頭就黃昏昏不見清明。
湖心一艘花船,窗牗半敞,簾箔被風吹起,銀絲線織做的流蘇打着轉,在水面牽起圈圈漣漪,荷葉田田,荷葉連連,錦鯉躍出水面擺尾,一點飛濺,又被兩岸柳縧挽起。
長風也不得見,煩憂也不得見。
若不是被席上幾個聒噪的花娘攪擾了清閑,此好光景,李鶴桢定是要優哉遊哉,心曠神怡。
左一位玉冠束發,簪一枚狐丹大小的碧海珠,衣飾華麗,神态自在卻又透着股生硬,乃監察院副都禦使辛昱汀,他是今天的東道主,席宴是他請的,花船也是他家的買賣,他又是平南侯府的二爺、那位辛家小姐的親二哥,李鶴桢愛惜名聲,素來不應這樣的酒席,可請的人是他,也不得不應。
右一位倒是輕車熟路一些,懷裡摟着花娘,卸下人家的金枝偏鳳,弄散了雲髻,逗得衆人大笑,他還要點着面頰,叫那花娘湊近了親一下,才肯将偏鳳歸還。
“您還要和我争這個?”花娘攏着烏發垂與身前,順手将半敞的領口抹下更多,點着自己的朱唇輕笑,“金钗算什麼,我有更好的,您還要麼?”
男子及冠的年紀,生的也是一副明眸善睐的模樣,說出的話卻叫衆人都打眼睛,“我倒是不介意同着二位哥哥來拿,隻怕你年輕害臊,不肯同着大家的面給我。”
“去你的,我,我不和你好了。”那花娘笑着就往李鶴桢身便躲,男人眼神迷離丢開手裡的筷子就紮起架勢撲上來捉,二人玩笑,李鶴桢扯着衣服避開兩次,實在忍不住,便告罪起身,出去透風。
人去了船尾,裡頭二位相識而笑,辛昱汀比了個大拇指,直誇年輕那個做的漂亮。
他家妹子要許給永安候府上,他老娘雖四處打聽了,李鶴桢模樣也俊,名聲也好,品性也佳,可男人嘛,這好那好總有藏些臭毛病的,他就那一個妹子,寶貝的跟眼珠子似的。要嫁的夫婿也不能隻外頭人說好,得他這個做哥哥的考核了,過了關,才算及格。
李鶴桢今日就很不錯,被陳經武哄着灌了四五海碗,眼睛都溜直了,空蕩蕩眼睛直朝外頭看,不妨有個碰到他,他還嫌棄地瞪人家,恨不能把那塊衣裳給剪了。
吃醉了酒都能潔身自好,想必平素裡的那些稱贊也不能假。
二人又坐了坐,久久等不來吹風那個回來,叫來船夫詢問,才知道李鶴桢讓跟着的小厮劃了小船來,把路喜留下代賠不是,人早就一葉扁舟,不知去向了。
“哈哈哈,辛二哥,我這招以身入局,幫你試出來個好妹夫,你可要怎麼謝我?”陳經武撐開折扇,得意地笑,花娘還想湊過來,被他嫌棄推開,花娘撇撇嘴,驕傲地哼一聲,不情不願才退下。
辛昱汀玩笑,指着那花娘的背影,“不如,二哥我做主,把她送你?”
“别。”陳經武擺手,點着桌子道:“就這一回,我還是在主子跟前請示了才敢過來,求二哥開恩,給弟弟留點兒好名聲吧。”他是陛下欽點的探花郎,現在翰林院任編修一職,辛李二府結親,陛下那裡也是報了号的,辛家想要試一試未來姑爺,上有所允,才叫他來做這個陪酒。
若不然,在任的官怎敢與同僚花船相聚,傳出去,還不得叫言官們那張嘴給罵死。
“也成,二哥這兒記你個人情,回頭你隻管說一聲便是。”
辛昱汀請他來,一為客陪,也是跟上頭主子表明心意,大大方方的由他傳話,也省得主子那兒生出猜忌。
湖風掠過,燈罩上的描金蝴蝶在燭火下翩翩起舞,光陰斑駁,看得人晃眼。
湖中月兒也亮,天上月兒也明,灑下一池清輝,搖搖曳曳,就照見了美人愁容。
“姨娘,外頭風大,回屋吧。”紅柳拿着三色堇的披風,就要給主子搭上。
“我不冷,不使這個。”文姝輕輕拂開,阖眸沉思,倏地開口,“我那枚銅錢還回來了麼?”
“還沒呢,那天叫大爺拿去,回來我還上心問了,小路總管說是那一行道長親自收的,還說要回頭送家來,我怕門子那兒給攔下,特意囑咐了他們,要是有人來送銅錢,千萬告訴一聲。”
“虧你是個缜密的。”文姝神色倦倦,辛李兩家的親事眼看着就要定下來了,那老道再不來,她可就施展不開喽。
紅柳站着一會兒,忽然笑着提醒:“大爺回來了。”她攙着姨娘起身,李鶴桢走近,文姝忽然腳步踉跄,又坐了下來。
“不舒服?”李鶴桢在亭子前駐足,朝這邊問。
“起急了,不礙事。”文姝笑笑,她模樣可憐,強撐着一旁的紅柳方得站定,霧蒙蒙的眼睛映着人間燭火,天上光與水中光,隻覺美人清冷,更宜入畫。
等下觀美人,美人在天上亦在心上,李鶴桢酒意上頭,眼中閃過少有的驚豔,大步上前,将人一把抱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