夤夜更深,巷子兩道的滿紅條上頭映着明亮的燈。
小厮列在一側,大太太叫幾個婆子攙扶着候在石階之上,李鶴桢随侍左右,二爺領着三爺站角落,三爺困急了直打哈欠,二爺與他玩鬧,笑着急拍他的嘴,踩到後面張姨娘的腳面,各自挨了兩句罵,才算消停。
好容易盼到有打探消息的小子回來,大太太忙叫了來問:“老爺呢?幾時到家?”
“回太太,老爺進宮了,入城門,才到鐘鼓樓,就有宮裡的人在等着了,老爺不敢怠慢,又恐家裡這邊等的着急,就叫小的先回來傳話,老爺叫太太和幾位爺們都會吧,不必在外頭等着了。”小厮跪着回話,大太太招手,管家那邊自有人帶他下去領賞。
三爺臉上也見了喜,聽見不用站大門苦等,他渾身困意更倦,腳下也站不住,歪歪栽栽地往二爺身上倒,二爺看不過,幹脆把人抱起,叫他靠在自己肩頭眯會兒。唯有張姨娘越過兩個孩子,探着頭往巷子口使勁兒地望。
大太太原本是要做做好樣子,叫衆人衆人再等一等,瞥見張姨娘這副急不可耐的模樣,心裡也不舒坦,便擺手叫衆人回去,各自歇下,她個人在這兒候着就好。
“我、我給太太做個伴兒。”張姨娘畏畏縮縮,偷觑大太太神色,叫跟前兒婆子狠狠瞪了一眼,腦袋縮得更低了。
二爺倒是個沒心沒肺的,假裝看不見他姨娘受欺,抱着老三先給母親作揖,又同大哥哥言了一聲,半步不留,扭頭就往回走。
先送把睡着那個送回去,從二太太院子裡出來,卻隐隐聽見有人在廊子那頭的涼亭裡哭,啜啜泣泣,聽聲音像是個姑娘,再看身形,袅袅窕窕,雖有花枝掩映,可那低頭垂淚的影廓更見姣好。二爺素來有憐花之意,碰到傷心難過的小丫鬟,豈有不關照的道理。
“你是哪個院子伺候的?可是受了什麼委屈?”二爺走近,才瞧清楚那人,驚訝道:“小嫂嫂!”
“二、二叔。”文姝緩緩轉身,眼眶裡還挂着淚,鬓邊有碎發垂下,零星一縷與戴着的銀耳垂糾纏在一處,她忙着擦淚,也顧不得這些。
應是還忌憚着上回二爺醉酒唐突的事情,文姝看他一眼,便垂下眼睫,找了個理由就要走。
“嫂嫂等一等!”二爺伸手去抓她的手,被她怯怯躲開,隻得緊跑幾步,走到前面,攔住她的去路,“嫂嫂不要急。”他擡手指了指她的耳墜,怕講不清楚,又在自己耳朵上比劃,“這裡,挂着頭發了。”
二爺朝前一步,唯恐唐突美人,“我替嫂嫂解開,纏亂了,要傷到耳朵的。”
“謝謝二叔的好意。”文姝面有抗拒,她側身避開一些,伸手去纏住的耳墜,分不清揪到了哪根頭發,她輕輕一扯,不禁倒抽一口涼氣,“好疼。”
“嫂嫂别動。”二爺什麼也顧不得,三步并做兩步過來,捉住她胡亂扯拽的手,話裡都帶着小心,“我來。”二人離得近,能夠清晰覺察她害怕的身子都繃緊了,呼吸也變得謹慎。
二爺娴熟地拿出哄人的辦法,手上動作輕柔,身子站的闆正,連呵出的氣息都努力克制着不驚擾她半分:“方才我見大哥哥被人叫走了一回,再過去臉色就不大好看,是和小嫂嫂拌嘴了吧?”
文姝默聲片刻,才搖頭回答:“沒有。”
知道她說的是假話,二爺并不拆穿:“沒有就好,我看嫂嫂在哭,當是受了委屈,大哥哥平日裡公務繁忙。脾氣總是急躁,連我和老三,也常被他訓斥。”
文姝不說話,手上帕子擦了眼淚,催促道:“二叔,解開了麼?”
二爺看着她的側臉入了神,被喊了兩回,才恍然道:“解、解開了。”他抽回手,五指攥緊,“嫂嫂這耳墜子可真精緻。”
“是你大哥哥送我,他眼光一向最好,送我的東西也好。隻是太太管着中饋,說我用這些精緻的奢靡,我也不好常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