聽到屋裡忽然響起的人聲,窗邊的麻雀驚得撲翅而起,一下子就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。
太陽把屋裡烘得慢慢暖了一些,細小的微塵在光束下泛着金光,輕輕在空中流轉。
成嚣一直注視着梁晴,他看到梁晴的眼睛緩慢地眨了眨,屋裡漸漸通亮,她澄澈的眼睛卻逐漸變得暗淡,垂下眼眸時,濃黑的眼睫蓋住了她眼裡的所有情緒。
那抹凝在她眉眼間的愁緒又淡淡浮上來了。
成嚣伸出手,太陽先他一步照在她的臉龐上,她白淨的皮膚透着光,薄薄的一層,甚至能看見細小的絨毛在輕輕晃動。
似乎是感受到了陽光的照拂,梁晴的眼睫顫了顫,她沒睜開眼,抿起的嘴唇微微張開,過了幾秒,又默默地閉上了。
成嚣看出她有話想說,等了一會兒,并沒有等到她開口。
屋裡格外安靜。
老小區的清晨,太陽升起的時候,就已經很熱鬧了,這房子的隔音不太好,能模糊聽到樓底下大爺大媽不時交談的聲音。
成嚣坐直身體,覆在梁晴身上的陰影少了大半,她剛睜開眼,就被刺眼的陽光激得眯起眼睛,嘴裡喃喃道:“我爸……”
她的聲音很輕,成嚣沒有聽清,他微微俯下身,“什麼?”
寬闊的肩膀擋住了大片陽光,那片陰影又覆蓋在她身上。
梁晴緩緩睜開眼,看着他,輕聲問道:“我爸他……走的時候,走得痛快嗎?”
成嚣定在她臉上的視線一頓,旋即避開了她的目光。
梁晴的眉頭幾不可聞地皺了一下,“你說話啊。”
成嚣盯着牆角堆積了很多年的灰色印迹,輕輕地應了一聲:“恩。”
他偏過頭,正好瞥到梁晴的眉梢微展,她垂下眼,像是自言自語:“那就夠了。”
那就夠了。
得知自己的父親沒有死得很痛苦,梁晴竟然下意識地心裡一松,心底的某塊石頭似乎輕輕落了地。
許多潛伏在黑惡勢力内部的警察,在被識破身份的那一刻,好像就注定會落得“不得好死”的下場,更甚者,連帶着他們的家人都會被攪得雞犬不甯,很難過上正常人的平淡生活。
像是一種無解的惡咒,更是一個無解的難題。
當初梁山的死訊來得那麼突然,幾乎讓她們母女倆都措手不及,實在是難以置信,這麼活生生的一個人,無端地說沒就沒了,可是最終她們又不得不接受這種令人難以消化的結果。
畢竟人死不能複生。
她們甚至都不知道他生前留下了什麼話要告訴她們,他就永遠長眠在地底下了。
這也是為什麼梁晴一直執着梁山到底是怎麼死的。
她幾乎難以想象,一個氣貫長虹的警察,變成了一捧風吹就會散的灰,其中究竟曆經了多少不為人知的折磨。
“他死之前,有留下什麼話給我們嗎?”
“有。”
梁晴擡起眼,看着背着光的他,“是什麼?”
成嚣對上她的目光,一字一句地說:“好好活着。”
好好活着。
不要喪失對生活的希望,更不要止住原本該往前邁的腳步。
要往前看,往前走。
好好地活下去,比什麼都重要。
梁晴側過頭,卻還是沒來得及阻止從眼角滑落的那滴眼淚。她把半張臉更深地埋進枕頭裡,棉質布料上的深色水漬漸漸湮開。
梁晴用手背抹了抹眼睛,卻越抹越多,濕了整個手背,最後,她的手停住了,擋在眼前,任由淚水肆意地往下流。
指縫間流洩的陽光靜靜地照耀在她的臉上,有幾縷碎發有些淩亂地搭在她的額邊,她眼角滲出的細碎淚水被太陽一照,發出瑩亮的光澤,像顆還未成型的珍珠。
成嚣看了一會兒,伸手按住她的手,梁晴的眼皮顫動着,成嚣能感覺到她的手也跟着動了。
梁晴吸了吸鼻子,閉着眼睛問:“你幹什麼?”
成嚣的大拇指在她太陽穴的位置,他摩挲着手指,往下來回刮了刮,輕輕揩去她眼角還沒幹的淚水,告訴她:“想哭就放聲哭,别自己悶着。”
梁晴聽到這話,反而用牙齒咬緊了下唇瓣,哪怕咬到嘴唇的血色盡無,也不肯洩出一絲聲響。
成嚣的手頓了一下,然後輕輕捂在梁晴的眼角處。
也許是他指腹的繭子太厚,讓她想起了記憶中越來越模糊的父親,她鼻尖一酸,眼皮顫得更厲害了。
成嚣又輕輕擦去她的淚水,窗邊的陽光随着時間的推移變得愈加熾烈,把成嚣的後背曬得滾燙,也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。
時光在這一刻靜了下來,變得尤為漫長,長到好像一輩子就這麼過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