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上梢頭,各家各戶點起了燈,街上彌漫着飯菜的香味,客棧自然也不例外,大堂中間最大的那張桌子已經擺滿了菜,于老把最後一盅湯端過來。
因為竺晏的到來,衆人的位置發生了細微變化。他一來就自覺地坐到白榆左手邊,盛元冉隻能被迫換了個位置,坐到白榆右手邊,伏玉坐在她的另一邊。
長桌的對面,則是江崇三人,薛明輝作為掌櫃,自然是坐在主位。
白榆已經給他們介紹過竺晏,是以衆人都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,心神都放在桌上飯菜,唯有盛元冉哀怨地盯着他看。
那個位置,原先是她的!她心有幽怨。
薛明輝添飯前照舊先觀望一番,也不知于老今日發揮如何,不過賣相倒是不錯。
他掃了眼,最後決定先試試桌上的清蒸魚,再怎麼說于老也是做了快兩個月的魚了,這道菜應當不會有什麼意外。
鮮嫩柔滑,清香可口。
薛明輝立時添了滿滿一碗飯,又夾了一大筷子魚肉,心裡無比感動。
這麼久了,于老總算在廚藝一道上開竅了!
他激動地看過去,正想說點誇贊之語,就聽竺晏開口了。
“師父,試試魚。”他用公筷給白榆夾菜,又再盛了碗湯。
盛元冉見狀眼睛都要瞪出來了,連忙起身給白榆夾了筷雞肉:“白姐姐,吃雞肉。”
竺晏淡定地把雞肉挑出來放到一旁,又重新夾了一筷,仿若什麼都沒發生一樣道:“師父,這塊沒有骨頭,吃這塊。”
盛元冉不甘地又給白榆碗中夾了筷紅燒肉,竺晏再次挑出來,夾了另一塊進去:“師父,方才那塊太油了,這塊比較好。”
“白姐姐,吃那麼多肉會膩,吃點菜吧。”盛元冉這次學聰明了,挑了根堪稱完美的青菜,說完便盯着竺晏看,想看看他還能有什麼說辭。
“師父是不滿意這菜嗎?”竺晏并不理她,一心一意看着白榆,見她久不動筷低落地問,不待她回答又自顧自答,“徒兒與師父分别多年,不知師父口味已變,沒能及時問過師父,是徒兒的不是。”
盛元冉聽得瞠目結舌,薛明輝莫名從他身上感受到一股熟悉感,伏玉埋頭苦吃,江崇心中對二人是師徒這一說辭信了大半,不過關于授藝教的是二胡一事他心中還是不太相信。
見衆人神色各異,白榆心裡有說不出的苦,頂着竺晏期盼的目光咽下碗裡的菜。
場上氣氛驟然一松,曉先生笑着打圓場:“今日這菜倒是做得好,想來于老是花了大功夫的。”
于老:“先生言重了,這還是多虧了小竺從旁協助,否則我也難以做成這樣。”
竺晏立即起身,謙虛道:“都是于老擡舉”
兩個人開始互吹,曉先生時不時配合地應和幾句,盛元冉趁機往白榆身邊挪了挪,把剛才被竺晏挑出去的菜又夾回去,薛明輝則環顧一周,思慮片刻後,他雙眼發光。
他明白了——今晚的菜是竺晏做的!
“小竺呐!”薛明輝喊得情真意切。
竺晏怔愣一瞬,于老和曉先生也特意停下等他先說。
薛明輝突然起身,江崇眼疾手快地把盤子挪了個位置,使其免遭薛明輝衣袖一難。
“我今日一見你就覺得一見如故,你要是不介意的話一定要多留一段時日,我們二人好好叙叙舊。”
他一臉誠懇,若不是竺晏确定自己今天是第一次見到薛明輝,而且晚飯之前薛明輝的态度也沒那麼熱情,他真要相信薛明輝說的是真的了。
不過……
“不瞞掌櫃的說,我也是如此想的,隻怕太麻煩你們了。”
“不麻煩,”薛明輝試圖大手一揮,被江崇看了眼後放下擡起一半的胳膊,接着說,“你想住多久都可以!”
“好。”竺晏重重點頭。
接下來,于老三人的吹捧中又加入了一位薛明輝,四人看上去相談甚歡,盛元冉悄悄給白榆夾菜卻被竺晏逮個正着,他又找出了别的借口把她夾的菜挑出去,換成自己夾的。
盛元冉顯然不是對手,幾個回合下來筋疲力盡,她委屈地看向白榆,才發現她一臉沉思,根本沒注意到桌上發生的事,再一回頭,伏玉再次起身添飯,江崇還是那副表情。
她頓感孤立無援。
飯後,竺晏積極主動起身收拾,盛元冉不甘示弱拿起帕子,竺晏面不改色,朝白榆一笑:“師父,這些東西我拿不完,能不能請你幫幫我。”
盛元冉看看手中帕子,就一張桌子,她實在是沒臉讓白榆幫忙,隻能憤憤地瞪了眼竺晏,在二人進後院後更加賣力地擦,隻求盡快能盡快趕過去。
不過不等她擦完桌子,就見白榆從後院出來徑直上樓。
“白姐姐。”
盛元冉叫住她,白榆猜到她想問什麼,道:“後院有阿筍收拾,你擦完桌子就休息吧。”
白榆的身影已經不見,盛元冉卻沒動,疑惑地看了眼後院。
*
翌日。
當白榆起床下樓,大堂内外一片整潔,桌椅闆凳煥然一新。竺晏坐在凳子上,聽見動靜回頭看去,見是白榆臉上立即綻出笑顔:“師父。”
白榆人生中頭一次生出了要失業的感覺,而讓她疑似失業的人還是自己收的徒弟,她突然想起一句話:教會徒弟,餓死師父。
可是……
她教的不是劍法嗎,為什麼失去會是作為跑堂的工作,而不是天下第一的名頭?
“這都是你打掃的?”不可置信的聲音從身後響起,盛元冉捂着臉站在白榆後面不遠處,一臉悲痛。
白榆生出一絲同病相憐之意,同情地看了眼盛元冉。
盛元冉接收到視線,連忙小跑到她旁邊,保證:“白姐姐,我明日一定比他起得早。”
白榆聞聲心頭泣血,她能明白盛元冉對于這份打雜事業的熱愛,願意為了保住它付出一切,可能不能不要主動加班,不要卷啊?這是不合理的!
“白姐姐。”沒等到回應,盛元冉又小聲地叫了聲。
白榆拍拍她的肩膀,沒注意到下面的竺晏臉色變了,道:“不用,咱們客棧還沒到這種程度。”
以客棧的生意,就是睡到日上三竿再起床打掃都是來得及的。
“阿筍。”
白榆喚他,竺晏瞬間揚起笑臉:“師父。”
“你下次不要起這麼早。”她叮囑道。
“好,師父。”
幸好徒弟還是聽話的,白榆稍感寬慰。
她下樓,朝後院走,身後跟着兩個小尾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