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無霜瞥眼看到那叢花，他道：“嫚兒，其實青青……”

“青青，是被我害死的，是我的谶言，是我的詛罵，害死了她……”

眼淚再也忍不住，簌簌往下落。

九嫚的肩頭聳動得厲害，寒無霜急忙握住，幫她平複情緒。

“嘔”一聲，她俯身吐出一口血，血滴沾染到衣領上，立即洇出一片赤紅，被夜螢燈照個滿懷，似是懷抱了一朵鮮花。

寒無霜大驚失色：“嫚兒！”

九嫚一把搡開他：“從前，我隻顧着要你的愛，總惦念着這一身行将枯朽的皮囊，以緻惡語傷了自己的女兒，是我錯了，但我有錯，你也不無罪過！”

“青青遇害時，你在何處！那個将青青扔下弱水的秋晚照，你又為何留他！寒無霜，我拼着最後一口氣等你回來，就是想要問清楚，對我的虧欠我不需要你還了，但對青青，你良心何在！”

“我……”寒無霜整個僵住，面上愁容盡展。

九嫚的氣息本就不平，又一口氣說這麼多話，一個沒撐住，就要往前栽。

陡然出現一雙白皙稚嫩的手緊緊扶住她。

她看着那雙手出神，回憶起寒淺青兒時的模樣，她小時候白白嫩嫩的，長大了，手應該也是如此嫩白才是。

隻是可惜，之前一見到她就動怒，她都沒能仔細瞧瞧她長大的模樣，到那以後，寒淺青又幾乎都不來看她了，時間一長，她的樣子便又更加模糊。

怔愣間，她聽到一個聲音在喚她，卻又覺得不真切，因着那聲音不是在叫她的名字。

“娘親……”

那聲音又喚了一下，這下九嫚聽清了，她渾身一震，木讷地擡頭，對上一雙盈滿淚水的眼睛。

“青青？”九嫚輕聲詢問。

從一開始，聽到消息，寒淺青便随寒無霜一同往水靈宮趕，隻不過來到這頓生顧慮。

許是怕見到幻境中曾見到的場面，怕九嫚見到寒無霜還沒高興一會，又看到她，重又激起心中的不悅。

故而，寒淺青一來便躲在花叢中，隻在近旁打量。

九嫚一心都撲在寒無霜身上，自然沒發現周圍有異樣，也就沒看到她。

她本想一直躲着，卻在九嫚吐出一口血後再也忍不住，沖了過來。

九嫚感覺靈智有些恍惚，她有些分不清眼前之人是真的存在，還是她出現幻覺了。

但有總比沒有強，她怔怔地端詳寒淺青那張臉。

記憶中模糊的那一片重又清晰。

她長大了，不像小時候那樣，動不動就哭鬧，哪怕現在，她眼中有了淚，卻也隻是盈在眼眶中，倔強地不肯落下。

她的性子是從何時開始變的，九嫚已然算不清，但也明白，跟她有很大的幹系。

九嫚的手慢慢扶托住寒淺青的臉，指腹在她臉頰上輕輕摩挲。

她聲音讷讷：“青青，是你回來了嗎？還是，來帶我走的？”

寒淺青沒說話，隻看着她，将她滄桑的模樣盡收眼底。

“青青，你是不是還怪我啊，是娘親不好，本就是我自己貪食，吃了那沾染火蛇法力的果子，一切因都在我，我卻将此怪在你頭上，是我錯了，我錯了，不該那樣咒罵你，其實誕下你時，我想的是，希望你，你能平平安安快快樂樂，我想着是，要将，要将這世間最好的東西，都拿給你，讓你……開心。”

說到最後，她的氣息越來越弱，以緻聲音都小了許多，說起來也磕磕絆絆。

眼見她越來越虛弱，可那雙手反抓住寒淺青的力道卻不輸常人。

寒淺青攔在眼眶裡的淚終是決堤，一連串淌了下來。

她哽咽道：“娘，我不怪你，我隻是心疼你，希望你莫要再為一人憂思，莫要再讓苦恨折磨自己。”

寒無霜聽到這話，垂下頭，末了閉上眼睛，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。

巴掌清脆，可母女倆都沒回頭看他。

九嫚說：“好，娘答應你，娘已經放下他了，隻是放不下你。”

她撫着寒淺青的臉：“娘知道你收美人入攬月閣，是因為對爹娘很是失望，你對我們之間的愛很失望，所以不願再去信，但是青青，爹娘的失敗不該成為你的忌諱，娘不想你變得跟你爹一樣多情濫情，也不想讓你變成一個無心的空殼子。”

“你可以引以為戒，不要多信那些虛無的美貌，也不要癡信那人的花言巧語，隻憑你的心去決定，你該不該去愛。”

寒淺青輕輕蹙眉，喚了聲：“娘親，我……”

她想說，她怕，她怕遇到的那人也同父親寒無霜一般，會變心。

但到底沒說出口，因為九嫚的身形正在漸漸消散。

寒淺青睜大眼睛：“娘親，娘親！”

她連喚兩聲，九嫚看着她笑，直到這會兒，她的靈智才又清朗。

九嫚喃喃：“回來就好，能回來就好……”

她心心念念的人回來了，可惜她自己憂郁成疾，已然走到無力回天的地步。

最後一刻，她眼中隻有寒淺青悲恸流淚，至于寒無霜，她沒再看他一眼。

誠如她所言，她放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