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前在歌舞場上,她雖是樂人,但年紀太小,相貌身段尚未長開,也沒有陪客的道理。
這是她第一次,對自己的處境如此的恐懼。
後來她跑,拼了命地跑。
一次又一次被抓回來,挨了好多頓打。
幼小的身軀,站在那已經五兒六女的官人面前,就像蝼蟻。
身份上,力量上,手段上的蝼蟻。
白瑾憶麻木而無助地等待着婚期,等待着一張薄薄的婚書,将她送到陌生人的榻上。
那些煎熬等待的日子,就像時間刻意地變慢了,現在在她的眼前,慢慢地演。
白瑾憶已經分明清楚自己在做夢了,卻無法掙脫,隻能任由夢境将自己包裹。
她看見當初的自己,在榻上落淚。
白瑾憶知道她在想什麼。
她甯願一輩子彈琴,挨餓受凍,也不願在雞犬不甯的宅院裡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生兒育女。
她怪怨自己初見官人的那晚,不應該上台。
她恨過自己的所有,唯獨不敢怪罪這個世道。
掌櫃識字,他老神在在地生死有命,怨天之人,不得好死。
她便是信了,聽着這一句句,麻木自己的情感,本分而盲目地長到了十三歲。
“都怪你!”
十三歲的女孩指尖已經布滿了繭,含着模糊的淚水對着鏡子裡罵着。
但在她心中最狠毒的咒罵,來去不過幾句“都怪你”。
“都怪你……都怪你……”
她聲嘶力竭地重複喊着,淚水滾落。甚至向鏡中灑去。
在鏡子裡的白瑾憶,看着十三歲的她對着自己不停地怪罪。
她忽然眉頭蹙動。
不怪我。
她擁住了那個女孩。
現在的她手指上沒有繭了,撫摸着那個女孩的臉龐。
溫聲細語。
“不怪你……”
十三歲的女孩看着跟自己七八分相似的大姐姐,先是驚住了。
而後聽清楚她說的話,終于忍不住,淚水不止。
“會好起來的。不怪你……”
白瑾憶輕輕拍着曾經自己單薄的脊背。
心中積壓的難過,委屈,不解,好像都随之煙消雲散了。
自然而然地,白瑾憶緩緩睜眼,意識從那間狹窄壓抑的房間,回到了眼前。
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頰,不知道何時留下了淺淺的淚痕。
窗外的風清,雲動的微聲似乎也能聽聞。墨色的夜,點綴着彩色的流光。
她眨了眨眼睛。
這世界上的變故太多了,無法承受的時候,急着埋怨怪罪,好像很難找到因果。
曾經的她找不到,隻好自己承受這份怪怨。
曆經兩命生死,她也應該學會,心平氣和地面對變故,甚至接受。
而不是逼迫自己承受。
忽然,識海中閃過一道火光。轉瞬即逝。
白瑾憶垂眸,看了看纖細白皙的手。
忽然覺得奇怪。憶女君的手,和她的,長得實在是太像了。
以至于她下意識把這雙手,和在凡間結繭的樂手,放在一塊比對。
……
另一邊的樂清太仙看了看山内氣動,赤焰星落,彎了彎白眉。
阿憶這孩子,悟性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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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女希氏:女娲。《史紀·補三皇本紀》:“女娲氏亦風姓,蛇身人首,有神聖之德,代宓犧立,号曰女希女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