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日稍早,白晝尚未抵達時,空氣清冷,城池尚在沉眠,一片寂靜。
便是在這樣的黑幕中,杜光歐離開了寝房,獨自前往外城城門口。
與城裡即将迎來的熱鬧氣氛不同,城門口有着一副完全不同的蕭索景象。
新砌的石拱門下,一排渾身赤|裸、手腳被捆之人跪在常年不化的雪地上,他們在寒風中不住顫抖,身體蜷縮,頭顱低垂。
十幾個士兵站在綁犯的周圍,他們之中,領頭的将士是一中年男子,他留着濃厚的絡腮胡,儀态莊重,頭發像打了發蠟一樣整潔,身上的軍裝威嚴,表情一絲不苟。男人一手搭在刀柄上,正在這一地綁犯面前來回踱步。
城門旁,有一把突兀的木椅子擺在那裡,那上面坐着個人,他衣裝不整,呵氣連連,一頭白發淩亂不堪。
杜光歐看過去,目光有些嫌棄地跳過那個白發的男人。他注意到了那個留着絡腮胡士兵頭領,那人的氣質很不一樣,杜光歐猜想,對方不是打過很多仗,就是殺過很多人。
目光再往下看去,落在那群瑟瑟發抖的綁犯身上。
那些人應該就是白熠所說的,想趁鎖城前離開琉城的可疑人員了。
白熠看到杜光歐從遠處走來,一下子精神過來,遙遙對他招手道:“人都在這了。”
那領頭的絡腮胡将士也望過來,朝杜光歐點了點頭。
到了近前,杜光歐盯着那陌生的、威嚴的男人,問:“這位是?”
白熠介紹道:“陳志,陳将軍。曾率血皚城步兵隊,後來機緣巧合來到琉城。此次抓捕行動,多虧了陳将軍不辭辛勞,在城門口的寒風中看守了七天七夜,才将這夥人一網打盡。”
步兵統帥陳志,杜光歐知道這個人,聽聞其性格暴躁,擅改軍令,幾次與血皚城大将軍默龍發生沖突,幾年前被逐出血皚。
白熠說他機緣巧合來到琉城,恐怕就是因為觸怒了大将軍,被流放而來,隻是白熠礙着面子,沒有明說罷了。
“白先生言過其實了,能幫上二殿下的忙,是我的榮幸。”陳志說。
杜光歐一聽他說話,忍不住想道,這人說話倒是有禮,不像傳聞中說的那樣。
杜光歐:“早就聽說陳将軍的大名,将軍願意投入麾下,是我的幸運才是。”
“哪裡。”
幾人寒碜兩句,話畢,杜光歐将視線投向那群綁犯。
原本隻是一掃而過,可突然,有兩個熟悉的面孔從視野裡劃過。
那是葛馬和吳代。
紅頭發的男人跪在地上,哆哆嗦嗦,嘴唇蠕動,像在不停嘀咕些什麼。
而吳代則一聲不吭地跪在那裡,頭垂着,看起來沒什麼精神。
吳代會出現在這裡,杜光歐并不意外。不如說,不管對方是不是複權派,這個男人早就死了,隻是自己還沒來得及砍下他的頭顱。
但是……葛馬。這家夥又是怎麼回事?
杜光歐來到綁犯面前,在他們眼前踱步,審視着每一個低垂的頭顱。一想到這其中有殺害兄長的刺客的同僚,杜光歐隻覺得心底燒起了一股黑焰,他壓低了聲音,狠厲地問道:“誰派你們來的?”
沒等有人說話,一顆紅腦袋搖搖晃晃、顫顫巍巍地冒出來,虛弱地叫他,“貴人……貴人!為什麼抓我啊?還不給我衣服穿,我要凍死了,這麼對我是為什麼啊?我什麼壞事也沒做……”
杜光歐來到葛馬身前,蹲下來平視他,“葛馬,我真沒想到,你僞裝得還挺好。”
“僞裝?”葛馬不明所以,重複道。他神情扭曲,鼻尖通紅,一大男人快哭了似的,雖然極可能是被凍的。
杜光歐:“别裝傻了,想在城門封鎖前逃出去,自己心裡有鬼,還需要我繼續逼問嗎?”
“我、”葛馬一時語塞,“我隻是看今天天氣不錯,想上城牆賞月啊……!”
聞言,衆人擡頭,隻見烏雲蔽月,綿延數裡,不見月光。
“你繼續編。”杜光歐道,他拇指一挑,亮出一截佩刀,“編得好聽,我考慮給你留個全屍。”
“貴人,你到底要我說什麼啊,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!”
“那我這麼問,杜光遺的死,和你有沒有關系?”
這話一出,葛馬愣住了,而後,不知為何,他眼神中升起一股怒氣,“怎麼可能,開什麼玩笑,這分明是在羞辱我!”
紅發男人的話聽着莫名其妙,杜光歐剛想追問,卻被另一人打斷。
“二殿下,我為您盡心竭力,高舉叛旗,堂堂男兒,俯首稱臣,還請殿下不要讓我寒心。”吳代說道,他嗓音破碎,好像氣管都已結冰,面容卻堅韌,有種不屈的架勢。
杜光歐滿眼陰霾,視線如刺骨寒冰。他依然記得吳代對杜光遺做過什麼,那時的場景曆曆在目。
砍在杜光遺身上的那一劍,他會讓它物歸原路。
他起身,俯視吳代,問:“誰派你來的?”
“我不知道二殿下在說什麼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