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姹這時已趕來,魏五拉她悄聲道:“六妹,你可要上去?”
魏姹微笑着搖了搖頭,她看得明白,這些姑娘們要麼已有婚約,要麼兩家正在相看,這才以紗掩面,叫人遠遠地瞧上一眼。
魏五姑娘歎道:“我什麼都拿不出手,應當叫二哥去赢一株。”
池簾心想,他卻是赢不了的。
按劇情來,是葉谌以一首精妙的七言律詩赢得了魏應舟本來想要的那株魏紫,又将其以名字相稱的緣由送給了女主。
原是——姹紫嫣紅。
二人郎才女貌,後又作一樁美談。書中也不忘寫魏應舟覺着此舉乃是嘲諷,當時便臉色陰沉,回府後據說還摔了東西,待他那大出風頭的六妹也沒了好臉色。
池簾悄然朝那邊看去,魏應舟那身玄色衣裳在一片鮮麗花色下、旁人淺淡素雅的顔色中格外顯眼。
台上正有一位貴女撫了首絕佳的琴曲引來衆人驚歎,他卻似是有所感望過來,微眯着的眼中捎着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低笑。
還笑呢。
池簾轉開目光,看見那月白衣衫的男子正接了紙筆,與一旁相熟的友人輕聲談笑,似是在附和其對台上姑娘的贊歎。
葉谌已覺察女席上有人在看他,但出于禮數,隻裝作毫無所覺的模樣。畢竟那些若有若無的視線,也太多了些。
他凝眸思索,落筆揮就。
漸漸的,那些善繪畫作詩的公子們都已作成,一個個呈上去,還有一位會吹笛的奏了一首悠揚的《春日遊》,叫人連連驚歎。
“六妹快瞧,二哥哥也去了!”
魏姹訝異道,“二哥……竟要彈琴嗎?”
見有侍者取了把七弦古琴呈上,那身姿颀長的玄衣貴公子不緊不慢地上前,連女眷這邊都忍不住竊竊私語。
葉谌見此并未起身。
誰人不知鎮國公的獨子年少時傷了手,再不能動武。隻是這些年他荒唐無稽,以至于如今衆人才想起,這位也曾是個驚才絕豔的人物,文武雙全,能百步穿楊,亦彈得一手好琴。
隻是不知如今,還能撥動琴弦麼?
卻見魏應舟靜靜落座,細緻地褪去右手绮羅手套,十指纖長未缺,骨節分明,眼力好的卻能瞧見他那右手不似常人舒展,略顯扭曲。
他撥動琴弦,玉袂翻飛,一曲《渌水》指尖流瀉而出。此時已是日鋪之時,花香濃郁,本叫人昏昏,然而這一曲仿佛日光下澈、林間疏影,登時周身一涼。
潭水幽深,其境過清,倏然叫人沉浸其中,忘卻了暮春花暖,隻記得琴聲清韻泠泠,綠水清了虛心。
這首不同于之前慣常詠花的婉約柔情之曲,叫人耳目一新。琴聲終了,衆人皆愣了片刻,才驚歎着議論起來。
“這魏二多少年都沒露過他那傷手了,如今還能彈琴,原來傷的不重啊!”
“瞎說,分明是為了得這花才勉強為之,你沒瞧見他那手成什麼樣了嗎?”
“這曲的确略有瑕疵,卻不知為何格外動人……”
成國公夫人方氏看着面前淡然拱手行禮的青年,輕聲歎道:“好多年沒聽到魏二公子彈琴了,真叫人懷念。”
這孩子到底還是傷了手,不似當年完美無瑕,隻是卻意境深遠了許多。
她又撫掌笑道:“我覺着,不論從技藝還是取意上,這曲《渌水》都是上上品,當得起最好的那一株綠牡丹,大家可有異議?”
見此,葉谌旁邊的那位公子急急道,“清知,你這首如此精妙,愣着幹什麼,快些呈上去啊!”
他是瞧見了的,論技巧、取意,這詩不輸那曲。
葉谌笑了笑,将那詩揉作一團:“不必了。”
他心中明了,如今不論是何種詩畫歌舞,都再也沒有這多年複起、缺憾終滿的一曲動人。
珠玉在前,他想要的那株既然沒了,也不願退而求其次——何況他本來想要的也不是花。
隻不過這魏應舟如此竭力虔心,難道真的如此喜愛這株綠牡丹麼?
旁人心中也有此疑惑。
待宴會終了,一位生性愛花的李侍郎急急詢問這魏二公子身在何處,想要以重金将那綠牡丹買下來。
卻不想循着過去,瞧見回廊下一位生得妍麗的年輕夫人,正遙遙站在那位玄衣貴公子對面。
這夫人不是别人,正是當年與魏應舟幼年就有婚約、因他傷了手便退婚的徐家女,早已嫁給了旁的世家公子。
莫不是餘情未了,要将這花贈給——
徐氏頓住腳步,捏緊了帕子看向不遠處漫不經心立在那裡的男人。
比起少年時矜貴如玉、明朗溫潤的模樣,他如今眉眼鋒利陰沉、唇畔弧度總帶些冷意,幾乎判若兩人。當時尚有一絲情意與緣分,後來她嫁為他人婦,更是無緣無份了。
魏應舟朝這邊緩步走來,他一旁的小厮手中正捧着那株名貴的綠牡丹。
徐氏慌亂起來,心口有些莫名的顫動,抓緊了旁邊婢子的手。
……難道他還沒有放下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