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艘船離得并不遠,但方向不一緻,她看向的那一側,還有一隻柏木蓋的素雅小舟。
魏應舟順着她的目光看去——
那船頭立着一靛藍衣衫的男子,身形颀長,正是那探花郎。
“後面那兩個一看便是你的妹妹,那前面的就是唱歌的那位姑娘咯?”
華服少年頗有閑心地以手抵眉細望過去,沒發覺身側的男人早已眉心蹙起,眸底暗湧。
魏應舟冷聲拱手:“今日就到這裡,世子告辭。”
然而就在此時,船尾處傳來一侍從冷聲斥到問:“什麼人呃——”
話說了半截,隻聽冷箭破空而來,噗呲入肉的聲響。
有人慌忙道:“有刺客!”
魏應舟眼眸微縮,立時遮住身側少年的身形:“快走!”
松直亦拔出長劍,護在另一側。
一艘不起眼的船不知何時悄然接近他們,箭頭冷銳的光從幔帳後一閃而過,幾個蒙面刺客甩出鈎子,動作利落來勢洶洶,足尖一點便踏水而上。
姑娘們那邊也發覺動亂,魏姹揚聲催促船夫開快點,隻是有艘比她們要大的船竟狠狠地撞了過來,船身搖晃,艙内案幾上茶具爐子登時碎了個遍。
船上早已亂作一團,魏應舟左手長劍一劃斬了一人,聽見動靜轉過頭來,狹長的雙眼亦濺上狠厲的血色。
對她們下手……這是要讓他分神,沖他來的。
他想趕過去,卻被刺客纏鬥,松直一刀擋了那人劍意,高聲道:“少爺先走!”
艙内有幾個官員吓得抱着頭不敢動彈,而世子的幾個親随也在與刺客搏鬥,船晃得厲害。水下也不知有沒有埋伏,魏應舟匆匆躲過一刀,望向四周——
突逢動亂,本就不算多的船隻幾乎都急急劃走了,葉谌卻是個例外,直直往這邊來,喊道:“世子快上船!”
見此人是眼熟的朝廷官員,甯王世子也知情況危急,不疑有他,便上了他的船:“潤行,快些!”
為救魏應舟,魏府女眷那艘不算大的畫船也往這邊趕,隻是剛離近卻又被刺客的船狠狠撞了一下,晃動之下幾人還在船頭沒能進去,魏姹不知怎的就摔進了水裡。
玉鏡輕聲:“宿主不必擔憂。”
池簾聽出它安撫之意,溫聲回:“我知道。”
它會護她,那位也會。
下一刻池簾為了拉魏姹,亦身形不穩跟着落了水。
長劍滴血、神情冷肅的男人眼見那素白衣袖從他視線裡揮過,卻因隔着一段距離,沒能抓住。
一瞬的失神後,他竟毫不猶豫地直接跳了下去。
松直急聲喊:“少爺!”
卻見那纖弱身影于水中掙紮着擡起手,嗆着水拼命喊道:“人多眼雜,快——快救六姑娘!”
魏姹落得遠些,亦在水中撲騰,口中慌忙喊着救命。
一刺客見魏應舟下水,在船上居高臨下以長劍刺來。
松直銳目劃過一絲狠決,劍口橫過,直直斬了那人頭顱。
“快去救她!”
論時機、論身份,先救誰一目了然。
見少爺當機立斷朝遠處遊去,雖沒說名字,松直心中卻明了這個“她”是誰。隻是他剛跳下水,一刺客便纏了上來,在水中打鬥力道、招式都受阻,一時間竟甩不開。
而魏應舟并沒有瞧見身後那撲騰的手已逐漸無力地垂下。
“聆玉姑娘——”松直見此分心,一時不察,肩頭被劃破,水面上登時彌散開淡淡的血色。
另一邊的葉谌在瞧見那抹熟悉的身影落下時心中倏然一緊,又聽這慌亂匆促的一聲,心知魏應舟自顧不暇定然難救,囑咐道:“世子先走!”便利落地紮進了水裡。
那船本來已離開那處危機四伏的險境,他卻不管不顧地回了頭。
向來清明決斷、敏銳謹慎的葉家郎君,此刻心中卻隻有一個想法。
置身事外或許是聰明的做法,可他就是不想對不起她。
腦中浮現的是方才兩舟巧遇時,那溫和良善的女子于船頭遙遙地沖他颔首,眸中那仿佛揉碎了江面的粼粼浮光的、無比柔和潋滟的笑意。
君子務本,知恩圖報。這不過是他所欠。
“聆玉姑娘!”
葉谌喚了一聲,深吸一口氣,往水下那團越來越往下沉的、缥缈到看不清身形的青白衣衫遊去。
果然是他來了。
池簾嗆了水,眼睛也模糊着,在水下隻能看清一靛藍明快的身影,虛虛浮浮朝她湧來。
失禮了。葉谌在心中默念。
他筋骨分明的手終于抓住池簾的衣袖,借力将她拉入懷中,緊緊環住腰際。
……到處都是水。
洶湧亦細膩的江水包裹住二人,從裡到外浸了個遍,把嘈雜的聲響、血腥的氣息都給隔絕了,徒留水的淡淡腥氣和湧進鼻喉的痛意,随着潮濕的水浪推進的一陣又一陣,叫人生出一種荒謬的、魂悸魄動的感覺:
好似本該厮磨的衣料也從不存在,一直隻有他溫熱的肌膚毫不避諱地,貼近她冰涼的身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