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樣的人……
葉谌看着前面他抱着女子的背影,忽地覺得礙眼至極。
魏應舟并不在意身後那人說了什麼。他隻是忽然心中浮起了一個念頭:
他衣裳是濕的,若是懷中人悄悄哭了,他不能察覺,也永遠都無從分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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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外出現刺客一事,在京中鬧得很大。有人說是沖着那甯王世子來的,也有人說是這魏應舟在朝中肆行無度,得罪了人。還有說其實是另一位常大人的私仇連累了旁人,因為當日那畫舫裡的幾位官員中,他官職不高卻是唯一死了的。
外頭傳得沸沸揚揚,池簾卻是不知道的。許是在水裡泡的久,她回來就發起了高熱。
待她醒來虛虛睜開眼,隻有雀兒坐在床邊,一副困倦到點着頭要睡着的模樣。
察覺到她醒了,雀兒連忙去端了杯茶過來:“姑娘你可算醒了,這會兒都是亥時了,你燒了一天一夜呢。”
床榻上的女子輕輕蹙眉,蒼白的手捏着茶盞啞聲道:“六姑娘也發熱了麼?”
雀兒搖頭:“隻是受了些驚吓,有些咳嗽。倒是姑娘你怎麼燒的如此嚴重?”
她這才喝了水,溫聲道:“隻是我身子不好罷了。好了,我已經無事了,你快去歇息吧。”
“桌上還有些吃食,姑娘若有什麼事可以喊我。”
雀兒說完打着哈欠推開門走了。
池簾捏着那還溫熱的素青瓷杯,又看了看滿當當的食盒,心中明了。
她披了件外衫,端着燭台來到窗前。剛打開窗戶,便低低地咳嗽了幾聲。
夜晚有些涼,陣陣微風把燭火吹晃得厲害,那女子蒼白單薄的身影亦缥缈難尋。
魏應舟推門而入,靜靜地看着她:“你這是在做什麼?”
“在等少爺你來。”池簾溫柔一笑。
男人徑直走過去把窗關好,淡淡道:“出了這麼大的事,你如何笃定我會來看你?我若不來,你就要開着窗吹一晚上麼?”
“妾并無此意,隻是覺着有些熱罷了。少爺能來我自然高興,不能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。”
池簾心中卻想,自己一天都沒醒,魏應舟怎麼睡得着呢。況且雀兒本待她沒什麼情意,卻燒熱水守到這個時辰,如果是得了吩咐也不至于如此盡心,顯然是他來過不止一次。
魏應舟眸光沉沉。
也不知是不是生了病的緣故,面前的女子格外地難以捉摸,連那唇畔的淺淺笑意,都仿若虛弱強撐。
“剛退熱不能吹風,你早些回床上歇息吧。”
昏暗的光線下,池簾看不清他的面容,卻覺得他沒有了往日那股無懈可擊的淩厲,眉骨掃下的淡淡陰影,顯出有些說不上來的疲倦。
燈下絮語,最易亂人心緒。
她走近了些,扯着他衣袖,輕輕搖頭:“妾睡不着。少爺這就要走了?”
“方才我躺在那兒,覺得自己還在水裡,沉沉浮浮,哪裡都使不上力。水漫過我的口鼻,我渾身發冷,睜不開眼,也喘不上氣。”
她說這話時,光滑的外衫不知怎地慢慢落了地,便隻着素白的裡衣。魏應舟忽地發覺她鎖骨凹陷得厲害,收緊的肩膀亦顯得單薄無所依。
他知曉她身姿窈窕,平日裡不過纖弱些,此時卻忽然覺着自己苛待了她。他收起目光,彎腰将外衫撿起,并不看那衣裳透光下纖細的腰肢。
魏應舟替她披好,半晌未發一言。
屋内隻餘蠟燭燃燒的噼啪聲響。
他終于開口:“你可怨我?”
池簾搖頭,目光柔和澄澈,無半分假意,“孰輕孰重,妾自然分得清。若六姑娘出了事,我可要悔恨一輩子了。”
這滋味他卻已經嘗到了。
魏應舟緩緩閉了下眼,語氣聽不出喜怒:“我沒有救你,而葉谌救了你。他性子謹慎持重,竟如此以身試險,你對他來說,果真不一般。”
“葉大人心善,若少爺救了我,他自然會去救六姑娘。”
劇情裡,葉谌的确救了女主。但是他也并不是全然的心善,能冒險救女主,自然是因為那時心中已有了些悸動情思。
就像如今對自己一般。
隻是這些事,世上隻有她知曉了,池簾掩去思緒,凝眸望向他,“他便是對我見死不救,也是人之常情。少爺不也說了麼,這是我的命。”
男人忽地将她擁進懷裡,下巴擱在她頸窩處,雖未使多大力,卻有一股不容逃脫的、難以言喻的沉重意味。
他身上亦有淡淡的香氣,不知是衣料還是熏香,聞着和他的人一般冷郁沉寂。
這樣一個生在簪纓世族的大少爺,再怎麼行事都會保留一絲與生俱來的高傲自矜。魏應舟分明可以吻她、可以肆無忌憚地靠近,此時卻隻是低下了頭,以一個略顯下位的、脆弱的姿勢将她圈攬。
說是禁锢,更像是……害怕她離去。
府中沒人敢提起,但池簾是知曉的,鎮國公的長女、他的親姐姐,正是在入宮的第三年失足落水,溺斃于荷池中。
“那日葉谌除了救你,還救了甯王世子,他并非你想象的那般良善。”
湖邊二人相依偎的畫面在魏應舟眼中一閃而過。
他的發絲與她勾纏,冷沉的聲音響在耳畔,“你的命,如今還歸在我手裡。”
嘴上總說些這樣的話,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呢?
池簾輕輕地、緩慢地用柔軟的手臂環住他腰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