戴着面紗的女子上前行禮,因為遮蓋了面容,不由叫人去注意那精緻柔美的眉眼。
她眼含秋水,聲音輕柔:“妾有事要同大人說。”
旁邊的公子見此拍拍葉谌的肩膀會心一笑,知情識趣地離開了。
寶嶽樓人多眼雜,大多是官宦子弟和富貴人家,在這裡談話容易被有心人看見,身為女子跟着他們進雅間也極為不妥,何況葉谌方才比試輸了已讓人懷疑。
院子西邊的水榭風景宜人又安靜,池簾站在那裡等候。
風微微吹動她的面紗,她拿手掩住,卻仍叫人窺得一瞬那張藏起來的精緻芙蓉面。
“我家姑娘說,她隻想将哥哥輸的銀子赢回來,這些多出來的,葉大人請收下。”
她從袖中拿出一疊銀票。
葉谌搖頭淡笑,眉眼疏朗逸然:“方才那位姑娘技藝高超,我願賭服輸。這錢若是收下,豈不是更叫旁人覺得,我是拿了你們的錢,才故意放水了?”
她微微瞪大了眼睛:“葉大人竟沒有放水麼?”
說完便覺得自己的話不太合适,細長白皙的手指下意識微微掩住唇,聲音亦低了下去:“是我誤會了,還以為……”
她的耳尖一瞬泛起了绯色,不知面紗下臉頰該是怎樣的紅暈。
葉谌微怔。
那些身軀貼近的時刻,她亦有或是訝然、或是淺笑的情态,動人心魄卻總是平靜溫和。此時一笑才叫人發覺,這位向來溫乎如瑩的女子,隻是個二八年華的少女,也會因為說錯話神态羞赧、清靈動人。
葉谌眸光微閃,很快便将那細微的悸動不露痕迹地壓了下去。
“以為因與我作比的是個姑娘,我便會故意讓着她麼?”少年的聲音清潤低醇,他緩緩發問,輕挑了一下眉。
這樣的動作,若是由魏應舟做來,必然要帶幾分恣肆與玩味;面前的少年風儀端簡、滿身色澤清和,便如一幅杭州春景畫,生動盎然。
她眼睫顫了顫,“因為葉大人向來和煦如風,我便想岔了。”
葉谌心想,她似乎的确隻見過他和煦的樣子。入仕以後,旁人都說他一雙銳目明察秋毫,清高自持難以接近;外頭的人則說他雲心月性,是難得一見的君子。
唯獨待她,不知不覺便有了些柔情。
“你家姑娘既然出場,就說明對自己的水平有把握,我若輕視她故意放水,便是傲慢不遜。”他話鋒一轉,又道,“可我亦是代友上場,赢了她也有些勝之不武。”
她恍然大悟,面紗之上一雙笑眼彎彎如月:“怎麼說大人都有自己的一套道理,這就叫輸了銀子、赢了人心。”
他輕啟唇,話語打了個轉,卻終究沒有開口。
若不是從屏風後窺得的一眼,看見了她,又怎會輸呢?
葉谌想,這話有些過于輕佻,不能唐突了她。
他目光悄然落在她眉目舒展時那顆極淡的小痣上。聽文玄閑來提及,美人生痣,若在眉心眼尾、或是唇下鼻尖,都各有各的雅緻意趣。
他向來不屑于聽這些,便淡淡叫文玄止言,然而此時卻忽有些遺憾。不知眉梢生痣,又有哪種說法?面前女子的一颦一笑,瞧着總讓人心中泛起漣漪。
“時候不早,妾得回去了。”
他問:“你家姑娘可還在等着?”
本來魏姹要等她,但那不成器的哥哥怕她生事趕緊跑了,池簾便勸她趁着這次機會,回去與魏四好好談談。
另幾個姑娘也乏了,早已坐上了回府的馬車。她身份不過一婢子,沒有主子等下人的道理,自然是要自己回去的。
池簾溫聲道,“此處離府上不遠,我自己走回去也不妨事。”
雖說這裡天子腳下、繁華地段,但她生得過于貌美,戴着面紗也能覺出那身段不凡。
葉谌細微地皺了下眉,果然她在魏府過得并不好,無人重視。
他聲音溫和卻有着不容置疑的意味:“我送你回去。”
“門口人多眼雜,妾若是上了大人的馬車,怕是有損你的清譽了。”
葉谌微微一笑:“為官者清譽可不是靠遠離女子得來的。”
*
青蓋馬車簡潔素雅,内裡不算寬敞,坐二人正正好。
葉谌拿起一卷書看了起來,竹簾漏下的光線打在他指節分明的手上,愈顯潤潔修長。
池簾瞥見書名,有些好奇:“《東夷志》?”
他捏着書脊的手便往那邊移了移,極有耐心地給她叙述道:“這是本書分了八卷,這是其中一卷。裡面講了許多外番的風俗、氣候、人文……”
竹簾清雅别緻,卻不夠隔音,鬧市的叫賣聲有些嘈雜。身旁的女子側身近了些,縫隙透出來的光亮輕柔地掃在她烏潤的發上,随着馬車的晃動而飄忽不定,顯得她明亮又甯靜。
待講到商貿往來的事,她說:“這些商販們的日子,雖然辛苦,我這個外人聽着卻覺得有趣,想來是因為我沒吃過他們的苦。”
葉谌翻着書頁的手微微一頓,有些好笑又有些訝然。
怎會有人忍心讓她吃苦呢?
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,揚起重重的塵土,風塵仆仆的将士聲音沙啞:“都讓開——急報——”
外頭的老百姓登時議論紛紛:“這是發什麼事了?”
“莫不是西北戰事來消息了!”
“不是說鎮國公已經打赢了,快要班師回朝了嗎?”
葉谌掀起竹簾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