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從今早離開後,便沒有再見到鐘景宸,直到晚夕時分,他才往承梧宮來。
“今早走得急,阿阮可看到朕留下的字條了?”鐘景宸道。
“皇上還說,不知又在哪兒學了那般說法。”
“嗯?阿阮不喜歡這樣嗎?”他嘟起了嘴唇,蹙着眉頭。
阿阮假意不理他。
他一見如此,便委屈着道:“可朕與阿阮,本就是夫妻嘛”
他擡起眼,眼裡含着熱切,說完便又立馬換上了笑容。
要是過去聽到這話,她肯定會和他打趣一番,可如今,看着眼前這個少年認真地說出這話,她不禁雙頰一紅,不好意思地别過頭。
他倒急了,隻顧逗着阿阮笑。
“好啦……”阿阮被他纏得隻好笑起來,“說起來,你今天到哪兒去了?”
他臉上的笑容瞬時垮了下來,變得嚴肅又憂愁。
“發生什麼事了?”阿阮又問了一遍。
“哎……”他歎了口氣,手摩挲着桌上盛茶的瓷盞。
“皇上小小年紀,怎麼還歎起氣來了。”阿阮坐到他旁邊。
“阿阮說得不錯,都是因為朕還太小……”他停下手中的動作,深切地看向阿阮:“阿阮,朕真的好想馬上就長大,成為能夠平息一切的君王……”
“到底發生什麼事了?是不是南部戰事出了什麼狀況?”阿阮問道。
鐘景宸搖頭。
“那是……?”
“今晨緊急議政,西北都戎竟要趁着南部戰亂,要進犯我邊境。”說這話時,他手緊攥拳。
今日朝堂之上,左相周為的話一字一頓,如一根箭射在他心頭:
皇帝年少,南蠻躁動,邊境進犯……
“啊……那該如何?”阿阮不禁眉頭緊皺,“如今南部戰事正緊,朝廷得力大将又都去平亂了,如何再能起征戰?”
“現在已是不能再起征戰,隻不過,都戎提出了一個條件……”
“什麼條件?”
他頓了許久,才說出後面的話:“公主和親。”
都戎王的書信還清晰地映在他腦海裡:
……聞貴國公主,姿容絕色,本王傾慕不已,若能與公主結連理,兩國自然安定……
字字句句,猖獗挑釁。
“什麼!”阿阮手中的杯盞差點被打翻。
本朝唯一的公主,是先皇長女,也是鐘景宸唯一的親姐姐。
殿中一時陷入沉寂。就在此時,乾政殿的小太監突然來報:
“皇上,長公主此刻正在乾政殿等候皇上。”
“這麼晚了,公主怎麼還在乾政殿?”鐘景宸道。
“奴婢勸過公主了,明日再來,可公主執意不肯,非要等皇上去。”小太監回道。
“好的,朕知道了。”
鐘景宸轉頭和阿阮對視了一眼,起身便往乾政殿去了。
*
空闊的乾政殿中,燭火沉沉,在夜風的吹拂下微微搖曳,點點倒映在黑色的水磨地面上。
一襲錦繡流華宮裝鋪開在地,在冰冷的黑色流光地面上顯得格外光彩耀目。長公主鐘毓此刻正跪在龍座下,大殿的正中央,
秀項纖長,垂髻掩着雪腮,沉沉的睫羽低垂着,她美麗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。
突然,一陣急促而不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,打破了這殿内宛若凝固了一般的寂靜。
她聽到了這腳步聲,頭微微一動,卻又很快定住,步搖在耳畔輕輕晃動。
“長姐……”
鐘景宸剛到殿門外,就看到了獨自跪在殿中的鐘毓。
他的聲音在空闊的殿中顯得格外清晰,而鐘毓并沒有回頭,仍然保持着方才的樣子。
他站在殿門外,突然感到不敢進去,他怕面對她,怕自己這個沒有實權的懦弱皇帝無法面對她——自己唯一的親姐姐。他作為一國之君,甚至連自己唯一的骨肉親姐姐也保不了。
都戎的要求,三天之内,公主必須出嫁和親,否則就在邊境起火。
三天……
得知都戎提出和親的要求後,他第一時間跟太皇太後商議,隻是,眼下之境,除答應都戎的要求之外别無他法,南部戰事已經夠吃緊,若在此時再起幹戈,隻怕整個國家便如風雨飄搖一般。
“可這是朕唯一的姐姐……也是父皇唯一的公主!怎可遠嫁都戎?”
太皇太後歎了口氣:“當初韓氏一族謀反叛亂,公主本當受牽連,可念及皇嗣,未予追究,仍然保留公主身份,可終究有所影響,将來毓兒就是出嫁,也隻能配與朝中中等之人罷了,都戎王好歹是一國之王,倒也不算失了身份。”
鐘景宸聽後不再言語,他明白,這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實。
他終于踏出沉重的一步。走進殿去,步履漸漸變得急促起來。
“長姐快請起……”
他來到鐘毓身側,要扶起她,可鐘毓仍舊低垂着頭,紋絲不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