伊三水也不多廢話,“新逝亡人家在何處?”
“請仙姑随介某來。”他擡首一指,又驅離了那四個同他一路去祖師觀請仙的漢子,給伊三水與駱美甯兩人引路。
嫠婦家靠一棵歪脖子桑樹背陽而居,正門斜倚不平與牆錯開,恰面對條絕路,無一不犯忌諱。
村長抿唇苦笑,搭個哭喪臉,簡直不堪入目。
他推開微掩的大門,陳木咿呀嘶鳴,門闆落下些塵屑。
村中常有門外張貼神仙像庇佑之習俗,這家卻将土紙像反貼于門内。
入目,便是堂屋中睡着的兩口阖蓋粗木棺材,并排而躺。
屋内晦暗慘淡,靠牆案桌上兩支白燭僅剩存餘,中間擺着四張牌位:先考介公諱雄之靈、故孝男黃焯之靈、新逝媳芽兒之靈、先妣黃門暄芳老孺人之靈。
案桌全無貢品,屋中無活人,僅燒着獨根劣等香,混雜股酸腐臭味,熏得人眼發麻。
燃燭煙火撲簌,橘光泛灰,牆影潛兇。
駱美甯環視堂屋,亦不見有鬼。
一家四口皆因意外喪命,叫做黃暄芳的新逝老妪未過頭七,餘人皆青壯年早夭。
怪了,這雙眼睛她也用了十餘年,從未見過暴斃之人不成鬼身。
沒鬼在又驅什麼鬼?
照套路依樣行事就好。
領路的村長卻怕得不行,他縮着脖頸,東張西望了一陣,甚至不敢跨過門檻。
“這裡就是了。”他不敢向屋中伸手,隻怯生生道,“左邊那口棺内是前幾日暴斃的兒媳,右邊那口是暄芳老妪。”
駱美甯與伊三水又一對視。
“屋内香未燃盡,尚做不得法事。”言罷,駱美甯将懷中公雞栓在門邊柱上,令村長取一火盆出來,先向兩位亡人燒些紙錢。
黃介村攏共就那麼些人,街坊鄰裡多少沾親帶故,紙錢早由各家湊好,隻是未來得及化。
村長從老妪家竈房裡端出隻火盆,又稱紙錢存于村頭土地廟裡,需跑一趟。
伊三水入屋内取下背簍、張開旗帆,又将香爐捧出屋外,待劣等香在泥地上燃盡。
駱美甯從打包好的符篆中翻出張脫生黃符,點燃後在火盆邊比劃一圈,口中依照觀中殿上經文内容念誦一遍,趁黃符燃盡前将東西扔入盆中。
紙符落盆地,‘騰’的一下,噴出一股藍火,足足齊人高。
藍火中竄出一張老頭臉,他半邊身子浮在火焰裡,再次開口吐人言,“此屋煞氣沖天,恐有異術,光靠一符,怎能打掃幹淨?”
駱美甯着實沒料到這觀中老頭還能跟出來。
她被這神似骷髅的幹瘦面龐驚出滿背冷汗,倉促間退後兩步,又見火盆中藍焰漸消,老頭猙獰的臉亦沒了蹤影。
神出鬼沒。
她來不及哆嗦,思及屋内伊三水,忙轉身回探。
兩支長幡立在木棺邊,堂屋卻空蕩無人。
人呢?
幡布無風自揚,案桌上兩根白燭燃盡,堂屋倏忽沉入靜寂。
又是陣舊木門開的呻-吟,地面,一道暗影遽然拉長,柱邊被栓了腳的公雞振翅欲逃。
駱美甯牙齒打顫,她本以為見得多就不會怕。
“仙姑,紙錢來了。”
黃介村長一聲高喊,從小泥路疾步而來,身後還跟了兩個布衣男人。
駱美甯雙目凝于屋内一動不動,堂屋側後的绛紫色舊門從裡被推開,其内閃出一道青影。
是伊三水。
她用木鏟托着一物不疾不徐邁步而出,駱美甯踮腳一瞧:鏟内卧着隻斷尾碩鼠,漸涼的天,身上扒着數隻蒼蠅。
糜爛污穢之氣登時四散,想是死了有段時日,老妪家中臭氣多半自此而來。
“仙姑,紙錢來了。”村長攏着表紙,忙讓身邊的漢子去接伊三水手裡的鼠屍,“村裡都指望個好收成,弄礜石制藥毒鼠,頗見效。”
駱美甯未來得及松懈,待伊三水走出堂屋,内裡側房大門便朝她大咧咧敞開,一眼看至盡頭:
牆角大缸中冒出半個老妪人身。
她發髻淩亂潮濕貼面,灰敗皮膚上爬滿暗斑,口鼻皆淌穢水不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