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琰三兒?”村長一愣,“他半夜往他媳婦兒處去了,說是孫女害病呢。”
駱美甯瞧他分明嘴角下撇,滿腹愁氣,卻還要做出副假笑模樣,便覺荒唐。
伊三水毫不拐彎抹角,他跨步入堂屋,高喝一聲,“開棺。”
餘人面面相觑,隻當誤聽,村長近乎失語:“仙姑?”
“昨夜夢中,祖師降下仙旨,令我二人嚴查暄芳老妪家室,并開棺驗視。”駱美甯深谙忽悠之理,夾嗓道,“仙師之令,豈敢不從?”
昨夜守靈間,衆人聚衆,無事便論起駱美甯、伊三水作法驅鬼、求雷求雨一事。
二遠親男一個舞臂比劃,一個搖旗呐喊,說道足有一二時辰,在場人無不吃驚悔恨,怨白日間對二仙姑多有冒犯。
村長被伊三水、駱美甯夾于門檻邊,進退不能。
祖師觀中二位本是他主張宴請,每逢上供,村衆多有不滿,卻也不直言。
如今仙姑發話,村長不得不依照奉行施為。
老妪家二棺皆未來得及釘釘、也未入土,若說開棺,也簡單,隻需揭開木闆。
索性做戲做全。
駱美甯又在棺前化了道符,比了幾個手勢,念完咒後才從男衆裡挑出兩人選來開棺。
先開右側那口。
粗木木闆不算沉,二人毫不費力合力揭開,露出暄芳老妪那張滿斑面容。
她通身浮腫,嘴邊泛有細密白泡,一身尋常壽衣,袖口隆起。
伊三水以桃木劍将兩隻衣袖挑開條細縫,但見那雙手呈爪狀蜷縮,指背毛根樹立;與駱美甯于水缸中見過的模樣大差不差,那似爪般的雙手,便是她緊扣缸沿之狀。
夜間琰三兒在那女人面前口不擇言,大咧咧道出他溺死老妪之事,如今一看,果真如此。
可惜她隻是個假道姑:聲張正義,力所難及也。
駱美甯朝伊三水側目,唯見她一雙再次柳眉攏起,握桃木劍之手緊繃、布滿青筋。
夜裡守靈男衆各個不覺不妥,面上尚依稀殘餘嫌惡死屍之相。
少頃,莫有人視之。
她輕歎一聲。
村長亦入屋内,詢問,“二位仙姑,有甚蹊跷不成?”
駱美甯意有所指,“觀其相不似暴斃,許是冤冤相報而亡。”
村長支着脖子又問駱美甯,“這位仙姑何解?”
伊三水未搭理他,複開兒媳芽兒之棺木。
村長似知曉他兒子害了人,故于他二人而言,暄芳老妪才是那可化惡鬼之人,輪至芽兒,村長明顯卸下口濁氣。
可開棺二男卻不比方才鎮定,兩人顫巍巍将手往衣擺上擦拭數下,才扣了棺蓋邊沿。
“起。”
依聲行事,二人遂将棺蓋擡起。
一時,衆人嘩然。
木棺内唯有一身沾血喜服,哪來屍影?
起蓋二人捶胸頓足、面面相觑,便是那剛得空的村長也不由懼道,“人呢?芽兒人呢?”
伊三水往駱美甯處瞧,她似早有預料一般,隻端詳着喜服上幹涸的血漬,目中不見驚訝,卻有憐惜。
“祖師...那祖師觀裡的仙長可是這麼沒、呸呸——成仙的?”男衆中,不知誰人抖着聲兒叫了一句。
倉兜坳裡赫赫有名的黃姓祖師,解屍為仙,能随煙氣而上下。
“真假?仙姑怎說?”
“既開棺乃祖師之令,芽兒小娘子,怕是上天道享福去了。”駱美甯依照方才謊話編纂。
衆人再見暄芳老妪屍體慘狀,愈發覺得她面容可怖、痛苦非常。
話音未落,周遭人無需商量,個個倒身下拜。
“仙子娘娘寬恕則個、仙子娘娘寬恕則個!”
“想娘娘在世吃苦才能成仙,願娘娘大人不記小人過。”
衆人絮絮叨叨一陣,像都與芽兒結過仇。
駱美甯見狀忙道,“哪有人不犯錯?不怕念起,隻怕覺遲,若你衆願真誠忏悔,仙子娘娘或許即發善心寬恕。”
昨日自稱暄芳老妪家的二個遠親磨蹭着膝蓋湊近棺木,個個磕頭見血。
一個道:“那巫醫雖是我二人找尋來,但空腹産子藥水卻是暄芳婆子逼仙子娘娘喝的。”
一個道,“仙子在凡間便是做黃介家媳的命,老婦孀居時,撥了不少米糧給她,望仙子娘娘享用了這些,前塵一筆勾銷。”
駱美甯聽他自牙縫擠出什麼‘産子藥’,更覺荒謬。
屋内幾欲燃盡的二根白燭乍複燃起,恍若陰風拂過,燭火吹落,倒于地面劃出一道圈。
圈中似有嬰孩啼哭之聲。
這孩子,分明是昨夜芽兒肩背上趴的那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