芽兒忖度,自己長甚麼樣兒呢?二次成婚皆于圓日落盡之時,上妝雖能面對銅鏡,但僅憑根蠟燭,難辨清五官。
她憶及逃難時在暄芳老妪家吃的第一頓飽飯,忽覺通身輕松,遁入幽暗,也不聞泣涕聲。
......
可惜,老天不亡她。
芽兒睜眼便見黑黢黢一片天,雙肘撐起就能将天頂開條縫兒來。
她原以為外間會是忘川河,有位老婆婆能與她一碗湯水,前塵盡忘。
但揭開粗木制的棺材闆兒,便瞧見緊阖的堂屋門,熟悉的屋内一潭死寂。
尋遍屋中上下,又見暄芳老妪俯身倒栽于偏房的水缸内,已無生氣。
死了。
她還活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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衆人面面相觑,哭的哭,苦笑的苦笑。
二粗木棺椁大咧咧朝外敞着。
蹲坐于地的嬰鬼身上呈現雲石①紋樣,二瞳更方,通身近乎透明,鬼氣清淺。
嬰鬼将村衆原予暄芳老妪及芽兒二人的貢碗拖入圈中,将其敲打出‘叮當’之聲,以此索要供奉。
村衆不見有鬼,隻聞怪聲。
唯恐芽兒‘仙靈’報複,自己終成暄芳老妪之慘狀,一個個掏空衣兜将錢财米糧堆于燭火圈内。
時值酉雞打鳴,天将曉。
黃介村衆人皆自酣夢醒來,各個洗漱趕至,隻欲趕在暄芳老妪與芽兒棺材下葬前吃得一桌酒席,尋路堆擠至老妪家路邊。
有人問:“怎麼都跪着?棺材怎麼——”
與‘芽兒曆經劫難終成仙’相關之事一傳十、十傳百;暄芳老妪慘狀亦經由衆人之口一傳十、十傳百。
那日湊近前瞧過陰婚湊過熱鬧的,聽聞後無一不悚懼驚怕。
“仙姑有言,哪有人不犯錯?若我衆願真誠忏悔,仙子娘娘即發善心寬恕!”
此話經一人傳出,衆人齊和。
村衆跪倒下拜,依次湊至鬼嬰火圈前盡陳前事,唯恐遭天罰、受報應。
駱美甯那一席話僅為打聽出真相,如今卻陰差陽錯借黃介村衆人之口拼湊出芽兒遭遇。
難怪。
難怪夜裡如此。
她甚至怨憤芽兒昨夜回轉黃介村尋琰三兒詢問嬰孩下落。
稀裡糊塗做了娘,真就放不下那個近乎‘素未謀面’的孩子麼?
還是琰三兒毒種。
為何不跑,遭到這一村愚昧民衆,為何不跑?
駱美甯看着來前跪拜者換了一批又一批:
一衆人在鬼嬰前哭訴到正午,未有人再去說暄芳老妪棺椁下葬之事,也莫有人提及今日酒席。
依稀是未盡陳實言,或者尚有後怕。
逾月,便是芽兒陰婚嫁予焯哥兒的周年日子。
要知道,焯哥兒下葬時,還有嘴碎的怨暄芳老妪不将兒媳一并入土,憐焯哥兒在土内孤苦寂寞。
如今,一個個不敢多言半句,掏取供奉後老實歸家閉門,不敢再出。
鬼嬰捧起把碎銀,沿路行沿路掉,行至駱美甯腳邊,扯了她的袍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