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腳下快些。”伊三水較駱美甯更急,他口中催促,邁步不止。
駱美甯跟随于伊三水身後,隻欲一把扯住鬼嬰雙手,卻捏了個空——這鬼嬰能碰到她,她卻摸不了鬼嬰。
隻不過,她向來隻能目視鬼物,倒也不奇怪。
行多步,果真似伊三水所言那般,數十丈外,荊棘叢被籬笆隔開條小道,自小道往内瞧看:一株李樹枝丫上挂了條白绫,随風飛舞。
芽兒也在。
她那面容于日光下不如昨夜凄厲,肌膚少些蒼白,卻更多是蠟黃之色。
她赤足于草面上朝白绫處跳躍,數十下後,終以指勾了白绫尾巴,展開了布帛便要往脖頸處放。
鬼嬰兩隻眼瞳終聚齊了往芽兒處瞧去,他揮舞着小手将駱美甯鬓發猛地一扯,弄得她‘嘶’地喚出聲兒來。
伊三水比駱美甯早踏出荊棘叢兩步,聽聞她哀叫,他忙回首探看,往駱美甯湊近了些,似全無救助李樹下芽兒之意。
駱美甯龇牙咧嘴道,“那物抓我呢,該是芽兒的孩子吧,我們得将她救下才是。”
伊三水不顧芽兒,他斂起雙目,神色淩厲,仿若在對鬼嬰開口,“你這家夥,難倒不知現下是有求于人?”
鬼嬰被他喝得愣住,他騰出一隻眼來看伊三水,抓着駱美甯鬓發的小手也忘了繼續拉扯。
駱美甯佯裝不懂,她奇道:“姐姐果真好手段,怎能與鬼怪說話?他還偏偏懂了。”
忽而‘咚’的一聲,便是攀上白绫的芽兒摔落了地。
原來,那細枝李樹壓根載不住芽兒身體,她雖乘着白绫吊住脖頸,可那纖細的樹幹卻扯不住白绫,應聲斷裂。
芽兒坐于李樹前放聲大哭,全然不知伊三水與駱美甯朝她緩緩靠近。
駱美甯肩上鬼嬰在近了芽兒後終放過了她,往自己阿娘身邊四肢并用地爬去。
不比駱美甯,芽兒幾乎察覺不到鬼嬰,即使他顫巍巍貼住了她的後背。
“芽兒。”駱美甯輕咳兩聲,喚她名字。
芽兒肩膀微抖,她緩緩回首,見了駱美甯與伊三水,蜷縮着身子往李樹處躲去。
這李樹腳下便有處隆起,該是前幾日新翻的土,估摸着鬼嬰屍駭便在這裡面。
“我二人乃倉兜坳祖師觀道姑,離觀來黃介村中......”
駱美甯長長一席話講到末尾,道清緣由,卻也猶豫着究竟是否該依‘驅鬼’二字照實說出。
黃介村村長到底是有私心,拖着滿車供奉往觀裡去,與其是為暄芳老妪一家亡人做法事,不如說是為了自己那做了虧心事的幺兒鏟除異鬼。
而那琰三兒依舊賊心不死——夜裡還企圖破開她與伊三水房屋大門。
芽兒環抱着兩邊胳膊,怯生生答:“芽兒曉得,琰三兒阿耶請到村中的兩位仙姑...”
她指着駱美甯,“今晨芽兒還見過你。”
駱美甯抿唇假笑,伊三水隻蹙眉垂首,仍一言不發。
駱美甯自眼角瞧見伊三水神情,猛然覺察自己态度過于親密熱切,忙冷下聲兒問,“你是活人吧?”
芽兒不答是也不反駁,往李樹邊兒躲了些許。
“你既是人,又為何扮鬼?”
芽兒露出一口稀疏不齊的牙,“本想吓死琰三兒那厮的,奈何沒那能耐。”她忽而間笑了:“說來也是奇事,若非琰三兒他污了芽兒,指不定芽兒能否在阿娘手底下活到如今。”
輕信巫醫邪方,暄芳老妪之魂如今被困缸中,倒也是償還她對芽兒的所作所為了。
駱美甯先歎老妪凄慘,如今再議,隻能評為咎由自取。
伊三水忽道,“你方才是作甚?”
芽兒将面頰偏轉到埋着鬼嬰的土堆處,輕聲呢喃,“見他小小一個在地裡可憐,分明是琰三兒的種,卻未與他一家埋于一處。”
“與琰三兒,可是你情我願?”
芽兒紅着眼,沙啞道:“甯願當夜就死了。”
“哼。”伊三水嗤笑一聲,聽得芽兒心中愈發不是滋味。
駱美甯細觀察鬼嬰神情,勸道:“這嬰孩在你腹内十月,算是你盡過為母之職,他夭折了,還需你去殉葬?”
見芽兒垂首不語,她又下猛藥:“若你有如此想法,不若與焯哥兒陰婚那夜便一齊入了土,枉老天爺多予你這麼些天陽壽。”
芽兒顫巍巍爬起身來,淚珠自眼眶胡亂滾落:或許就是條爛命吧,她也沒别的法子了。
伊三水将背簍内理出的貢品一一扔于芽兒腳下,“村中人的賠禮。”
芽兒仰頭落淚,“他們知曉芽兒還活着?”
伊三水又輕嗤一聲,“否也,他們不見棺内屍身,皆以為你成了仙。”
言罷,他又瞧駱美甯,獲知鬼嬰不再擾她後,又欲離去。
芽兒卻大步匆匆跨出,她快過兩人,将貢品撂在駱美甯與伊三水面前,屈膝下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