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強打起精神,告誡自己既然拿了弓,便需在後掩護。
駱美甯貓着腰、眯了眼,随伊三水腳步而動,隻等草中物現身。
又聽嘩嘩一陣水響,她還未瞧清,一雙眼眸便被伊三水利落揮袖蓋住,聽‘她’厲聲道:“誰?”
是人?
那邊即刻傳出一句反問,“誰?”
又一陣撥草窸窣響,伊三水遂将袍袖收回,一蓄短須的小年輕自草叢冒出。
他雙手還理着腰帶,兩枚豆目在她二人面上逛了一圈,意味深長地哼了聲,“原來是兩位道姑啊。”
末了,他又朝身後大叫,“少爺!少爺快來,小的逮着人了,活的!”
說罷,他邁大步橫刀立馬似地于草叢中跨站開來,對伊三水與駱美甯道,“此路是我開、此樹是我栽,要想過此路......”
哪知道,小厮話未說完,伊三水便收了桃木劍,橫掌往他脖頸邊一劈,正中他麻筋。
這高山人迹罕至,便是匪徒都不聚于此,若成天于此處收過路費,怕是得餓死。
恍然間,小厮眼冒金星。
駱美甯來不及感慨伊三水一身好功夫,她不禁發出道嗤笑:這位嘴中喚‘少爺’的小厮人還不及伊三水高,如今散了氣,将将朝他那趕來的少爺懷裡倒去。
“二狗子?”趕來的白面書生忙掐小厮人中,拽着他肩膀喚,“二狗子,你怎麼了?”
二狗子?
好名字——駱美甯偷笑兩聲。
白面書生欲昂首責備,卻迎着日光瞧見伊三水那張略帶怒氣的俏臉,話到嘴邊轉了個大彎,“仙、仙姑?”
小厮雖通身麻漲,理智尚存,他哪管自家少爺瞧别人姑娘瞧得晃了神,拿手指着張嘴便叫,“什麼仙姑,兩個道家婆娘,就是高個的劈了小的!”
“無禮!”
白面書生高聲呵斥,他将拳置于唇邊裝模作樣輕咳兩聲,“仙姑從哪裡來,到哪裡去?”
伊三水眯起眼瞧了白面書生片刻,可謂是半點臉面不給,将人視作無物,遂回身瞥了駱美甯一眼,牽了她的手,跨步便走。
駱美甯亦步亦趨,樂得嘴角上揚,頗有狐假虎威之勢。
隻聽身後那小厮對書生道:“您什麼身份,何須對兩個小娘皮畢恭畢敬?”
聞聲似是書生扶了小厮起身,腳步慌亂,又随即碾了上來。
伊三水又擡手,精準捉了駱美甯未拎弓的胳膊,領着她愈走愈快,直至餘光内草樹山花都作了殘影。
疾馳半晌,再不見有聲。
應該是甩掉了兩人。
白面書生身邊的小厮尚且鬥不過女子,還膽敢擅闖深山老林,真是什麼人都有。
......
山路層層盤旋向上,她二個緩緩走成一前一後、一高一低。
駱美甯不自覺又仰視起伊三水來,被‘她’牽着,她真誠稱贊,“三水姐姐太厲害了。”
虧她自诩自力更生,與之相比,自己倒像個木讷無用的丫鬟。
眼前一段山路雜草漸消,山石聳立,伊三水随即松了她手,令她走在前邊,“我背有竹簍,恐遮擋你視線。”
駱美甯連忙應下照做,疾走兩步。
她不再費時力感懷,反倒是慶幸自己擇了伊三水作伴——當真可靠。
又行一段,飄然恍惚間,身畔似有野雲相随,唯那圓日仍舊高懸。
自山畔遠眺,千百裡間一覽無餘,鄰鎮似在腳下,惶惶恐懼之心頃刻蕩然無存。
伊三水難得主動開口,她低聲道:“悲憫心非人人能有,你能與他者共情,便是做道姑的必備之胸懷;鬼神之說虛無缥缈,到底還是撫慰生者。”
少頃,駱美甯才知‘她’是在回複自己在林間悲歎之言。
“南下路迢迢,既那老妪說她與你我有緣,說不定真能與她獨女葵葵相見。”
伊三水嗓音深沉、略低啞,卻極具說服力,撫慰人心,“若不能相見,也怪不得你我,好似她女葵葵未回便有念想一般,算是我二人為她這念想多備份保障。”
駱美甯接過芍藥手帕許諾時便是這種心态,聽伊三水想法與她一般無二,心間愈發堅定。
她蓦然回首,立于稍高處俯身捧起伊三水一雙骨節分明的纖纖手,合掌包裹,感動之餘言語浮誇,“三水姐姐深知我心,如若細數在世親曆諸事,同姐姐一塊兒抽到短簽離觀最為不悔。”
聽罷,伊三水吐息亂了一瞬,目光閃爍,斂眸回避。
遽然,“嗷嗚——”一嘯吼聲乘雲而上,攪亂一汪清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