雖不見虎影,但聞其聲便能知兇獸之狠厲。
這聲如風般飄飄搖搖,仿若自四面八方咆哮而來,難辨方位。
二人俱驚,駱美甯更如驚弓之鳥般多方亂看,拉扯了伊三水拔腿便逃,隻欲趕在日落前跑完兩日山路——去往鄰鎮就是虎口脫生。
伊三水卻筆直立于原處,反鉗了細嫩手腕,穩住人道,“别走了,今夜便在山頂歇息。”
清晨時着急出發的是‘她’,如今天還大亮着,便計劃在山頂歇息?
駱美甯垂首端詳伊三水扣于她腕上那根根分明的纖指——也不知何故,被‘她’這麼一捉,人反倒冷靜下來。
山中既有虎,難保無其他猛獸,此番下山若逢萬一,夜半被困山中,豈不是如甕中之鼈?
若下山路與上山路一般雜草叢生,遭遇蟲蛇的可能也愈發大了。
“山頂處東南西北無遮擋、視野通透,若萬一不慎遇襲,也好有應對,前後皆可退可守。”伊三水說着便松了手,尋了塊圓石撂下背簍。
石旁立有棵常青松,松針投下些陰涼處。
駱美甯乖巧跟上與伊三水就地安置,歇息間取出自老夫妻處得來的幹糧,就着水細細吃着,一時無話。
祖師觀裡的‘仙鬼’恰時從樹根石縫間袅袅飄出,老頭一張癟唇合攏抿了抿,竟陡然長出口白淨整齊的牙來,他對駱美甯道,“你也忒不濟事了,他令你止步你便就此止步?”
駱美甯朝挑撥離間的鬼身老頭兒遞去一個白眼,心間納罕:莫不是偷盡了他觀裡值錢的寶貝,才亦步亦趨得跟着,甩也甩不掉。
‘仙鬼’捋捋長須,似是知曉她心中所想,怪笑着道:“你我有緣,暫時是分不開哩...比起我這老家夥,你還是多多顧及夜裡怎麼過罷。”
‘仙鬼’将雙手擺成爪狀,故作兇惡,發出‘嗷嗚’一聲響,又于鬼嚎之中消失不見。
駱美甯不動聲色的往伊三水身畔擠了擠,經那‘仙鬼’提示,她才發覺這虎嘯似是唬人一般,自第一聲後再無延續。
……
日影偏移,殘陽如血。
這會兒,反倒是等來了被她二人落于身後的白面書生與小厮。
那小厮被伊三水橫掌擊中的酸麻想是已散盡了,腳下生風、跑得飛快。
而小步跟随在後的白面書生撿了條樹枝作棍杖,即使拄着走依舊氣喘籲籲,東張西望。他一個擡眸便發現了山頂的伊三水與駱美甯。
“仙姑?”
白面書生木愣愣地停下,以衣袖揩了揩眼角,在他看來:前不久失了蹤迹的兩女正一左一右倚在山頂的松樹邊,衣袂飄飄随風舞、背接九天層雲。
前邊丢了他數步遠的小厮回首瞧看,着急大喊,“少爺,您又瞧着什麼詩意大發了?這山中有大蟲,大蟲啊,逃跑都嫌棄來不及、腿腳不夠快!”
白面書生往他小厮方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,恍惚間見那位身量高高、氣勢淩然的仙女往自己瞧看來,一時心若擂鼓,緊張不已。
“好呀,又是這兩個小娘皮。”二狗子撸起袖便朝書生處趕,全然不顧自個兒少爺那副欽慕模樣,“粉骷髅架子!”
在他眼中,三姑六婆均不是甚麼好東西,更何況有些手段的年輕道姑。
回往至少爺身側,二狗子朝他細聲耳語幾句,又誇張地遙指駱美甯與伊三水二人,“您好好瞧瞧,這深山老林的,怎會有二個細皮嫩肉的姑娘,莫不是吃人的精怪,大蟲變的虎妖。”
相隔一條山道,駱美甯聽不清他們偷偷說了些什麼,唯見喚作二狗子的小厮似頗有見地得朝這處指指點點了陣兒,随後喚了他家少爺攜同一路,繞開山頂。
山風凜凜、薄霧飄飄。
下山路崎岖料峭,二狗子與他家少爺相互攙扶才勉強穩住下盤,自邊沿小道畏畏縮縮地逐漸淡了蹤影。
駱美甯本想打趣那二人兩句,卻見身側伊三水柳眉無端攏起,一雙明眸一路随着白面書生離去的方向瞧,眨也不眨。
她納罕,胡思亂想間竟冒出個荒謬的念頭:難道,看上了?
忽地,她将手伸出隔于伊三水目前,“哪有什麼好看的,說是個少爺、面皮較村中白嫩些,卻腦中空空,依我看來,比小厮還不如。”
伊三水視線随她言語緩緩挪移,遂四目相對,‘她’冷笑一聲反問:“此話何意?”
分明是副熟悉面龐,可這神情卻異常淩厲,于一雙冷眸之下,駱美甯的心肝兒兀然發起顫來。
朔風穿身過,涼意驚得她通身汗毛直豎。
駱美甯忙将手臂縮回,卷着寬大的袍袖,強笑道:“是美甯多慮了,哪敢有什麼别的意思。”
伊三水不再去追随快沒了蹤迹的二人,他頭次在駱美甯面前勾唇怪笑,“我隻瞧他面熟,絕非耽于男色。”
駱美甯真真切切于‘她’眼中瞧出輕蔑與嘲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