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神情态度,怕不是給那白面書生萬貫家财、官銜爵位加身,伊三水且不一定能看得上他。
她忙答,“三水姐姐說得對,是我小人之心。”
“哼。”伊三水吐出道鼻息,食指指尖于膝蓋處輕叩,“世間男子大都不可信。”
他沉吟片刻,又補話道:“世間人大都不可輕信,我亦如此。”
駱美甯瞧‘她’于日光中偏頭,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,像是觸及心中傷心事,卻隻能緘口不言。
到底是一塊兒南下的姐妹,指不定未來便結伴做道姑過日子了。
她一尋思方才那席未過腦子的話,後悔萬分,生怕與伊三水生了間隙,忙撫上‘她’搭于膝上的手,包裹着。
“三水姐姐教訓的是,薄幸郎、巧言女何其多?那請我們離觀做亡人法事的村長不亦有隐瞞?”
言及此,駱美甯又想到卷了觀中寶貝隻想逃跑的自己。
前日夜裡,她甚至準備背着伊三水偷溜,若非琰三兒與芽兒的岔子,如今二人亦各奔東西了。
難怪直言世間人不可輕信,莫不是拐着彎指責她呢?
要說這迢迢南下路仍需伊三水,駱美甯即刻擺明立場:“不過,既今日有此言,美甯便于此立誓,絕不......”
話未說完,她便被伊三水擒住下巴堵了嘴,鼻端嗅到股清淺的蠟味兒;此刻貼得近了,愈發覺得‘她’虎口繭厚,竟似萬仞山上練劍的師兄一般。
“慎言。”伊三水垂首俯視,令她止語後利落撤了手。
駱美甯見她已無計較之意,全不似個矯情人,心下了然:有道是君子之交淡如水,嘴上的立誓莫有半分作用,往後還是少言為是。
......
未多時,山林間又溢出句虎嘯,狀似自下山路側滾滾而來,驚起三兩隻飛鳥,出逃一二匹花鹿。
日薄西山近黃昏,更顯樹林陰恻恻、碎石密叢叢。
此刻,駱美甯無比慶幸聽了伊三水告誡,夜裡留宿山頂,才免了虎災一場。
虎嘯聲後,道道踏石聲将近。
原先拉扯着下山的白面書生與小厮二個又慌慌張張攀附回來,一路朝着駱美甯與伊三水處直上山頂,面上惶恐驚駭不盡。
“老虎,還有蛇!”
尖叫聲在遇伊三水一陣瞪視後止住,二狗子許是想起頸側那一掌,兩人歪歪倒倒、踉踉跄跄走近,停于數步之外,再不敢近。
小厮累得直接席地而坐,白面書生大喘幾口氣,拭幹額間汗,半晌後湊到青松樹邊道:“二位仙姑何往?”
伊三水此前不理會,如今愈發不理會此人,‘她’将攜于腰畔的桃木劍掣出,挽了個劍花,轉收于身後背負。
駱美甯估摸着今夜怕是擺不脫這兩個了,便答道:“自天上來,往天上去。”
明白人都懂是假話,躺倒在地的小厮處傳來句急笑,白面書生急遞過眼神去喝止。
他抱拳稽首,擺了個不算規矩的姿勢,“在下君莫言,早觀二位仙子氣質卓絕,手段非凡,此前是君某冒犯了。”
這般面對面,駱美甯算是瞧清了喚作君莫言的書生面貌,倒是副天庭飽滿、地閣方圓的福相,眉目分明、五官端正瞧不出差錯。
除去她在萬仞山上的師兄,這人便算頂好看的了。
隻是,這名字起的頗古怪,民間人起大名多算命,通常依五行而藏五行于名内,起诨名好養活,難聽得令人啼笑皆非;官家人起名多念涵養、向良善......真瞧不出莫言二字有何道理。
駱美甯也不好意思将人這般在面前晾着,便回禮道:“君郎君多禮。”
正當她想報出兩個假名糊弄對方之際,伊三水嗖地起身,對駱美甯知會,“天暗了,我去拾些柴來。”
他甩手便離去,幾步入了幽暗叢林,毫不遲疑。
君莫言方才隻聞虎聲便逃得狼狽,不由歎道:“仙子乃神人也。”
不說君莫言,便是駱美甯也有幾分詫異,入林拾柴好歹喚上她一道,多少有個幫襯。
她輕撥身畔木弓,暗自嘀咕着,“應該讓她将弓箭帶去,怎麼沒個傍身之物就走了呢?”
二人間相觑再無話。
君莫言本想回轉與小厮一塊兒打點行囊,騰出塊方便過夜的空地,卻蓦地聽聞遠處一道女子哭泣聲悠悠傳至耳畔——嗚嗚然,如怨如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