駱美甯不過是假正午日光之勢,借朱砂暫避陰穢,卻無法彌補他昨夜之虧損。
他昨夜經由鬼怪磨弄,才會導緻陽氣稀缺,邪祟纏身;若今日船舫中魑魅魍魉再次反撲,怕是性命難保。
“岑大人,非小女子見死不救,實乃力之不及。”駱美甯隐去笑意,“待日暮時至、太陽西沉,便是它們卷土重來之時,望您保重......倒不如借這尚餘的一絲力氣,盡早鳧水離去吧。”
她收回盛裝朱砂的紙包,整理衣袖,正欲旋身離去。
岑姓官員試探一抓,恰拈住她的長衫下擺,往前攀附兩步,止住前路,“貴人又為何不走?”
駱美甯拂去他伸出的手,沉下嘴角,面色頗不愉。
好歹自己慈心大發為他續了陽壽,結果就換來這般‘感激’?狗皮膏藥似的粘着,與當日山間遇虎的君莫言無二。
欲出言呵斥,不料這岑姓官員主動後退少許,直愣愣朝着天邊圓日阖了眼皮,念叨着生死有命,托孤一般道,“方才恰逢另一位貴人,他遭人引着往二樓去了。”
另一位貴人,伊三水?
難怪久等不歸。
聽他特地将伊三水下落知會于她,駱美甯不由怨自己是小人之心,留下句‘快逃’的囑托,疾步奔往朝畫舫二樓。
那正是昨日駱美甯瞧見鬼怪之處——更甚者,不僅是鬼怪,還有赩熾那張掩于紗巾下滲人的面龐,分明可怖之極,近看卻又變得光潔無暇。
好生怪異。
駱美甯攥緊了桃木劍,山間曾試,此物能斬鬼,着實制敵有效,予人安穩。
可她來不及心安,反倒又惱伊三水不将它随身攜帶:昨夜酒宴上,赩熾似是也想朝‘她’下手。
唯願‘她’還身懷什麼她所不知的保命絕技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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拐過船側,複返廂房外的小路,自昨夜出舫的暗門拐入舫内。
宴廳沉寂,兩側小窗均緊閉,窗内挂有素色布簾,遮掩日光。
去往畫舫二層的木梯靜得吓人,拾級而上,木闆因壓力溢出輕響,好在無人在意,大部分仆侍大抵都還在夢中,過着晝夜颠倒的日子。
她貼靠牆緩步上行,不聞上層有何聲音,至少無人開口,難辨任何有關伊三水的動靜。
無甚動靜反倒是最糟的消息,她唯恐伊三水被害,忙貓着身子爬上最上層,打量樓道兩側。
二層内的樓道僅是一條彎折小路,拐角前的小道内唯見一排紙窗,紙窗内有影影綽綽的人形搖晃,其内似是赩熾的卧房。
駱美甯躬身于紙窗之下,尚且挪動了二步,便聽房内傳出陣水聲:約莫是傾瀉而下的水聲,又似碎石子進潭,撲通入水,連延數十息。
“出來罷。”
“哼,姑奶奶我真不願拘在葫蘆裡。”
“那你便與我一同沐浴,如何?”
兩道均為女聲——更确切地說,這兩道聲音似乎都是赩熾的,太相似了。
“待我将那二人所攜龍氣攝盡,這澡便也不必再泡...就算是那老頭也不能再束着我!”
“病真能好?”
“為何騙你?你且對着鏡子瞧瞧...按理來說,你早就半步黃泉了,這般全靠我幫你續命。”
到底不聞伊三水出言,駱美甯難耐,她悄悄支起脖子,以食指于紙窗邊沿戳開一個小洞,将一隻眼對了上去。
寒涼之氣登時朝她眼睫撲來,廂内仿佛入了冬,其間昏黃一片。
如樓下般,靠外的兩邊窗緊閉,房角燃着兩隻白燭,仿若靈堂。
廂房正中支着個大木桶,赩熾正巧立在木桶前,她雙手端着的銅鏡擋着她的面容,似在顧影自憐。
駱美甯扣着紙窗的手不由冒出些冷汗,齒間酸軟,盯着赩熾所在之處,那隻眼連眨也不敢眨。
“該是最後一次泡澡了。”赩熾終是放下銅鏡,還是昨夜酒宴彈琴時的模樣,她咬咬唇瓣,開始解衣。
赩熾邊褪去裡外衣衫邊道:“對了,那女人的身子得給我留着。”
“我在,還需她的身子作甚?”赩熾張嘴又道,分明是在自言自語。
駱美甯隻當她言道的是伊三水,聽得自然萬分認真。
赩熾說着,打開腰間葫蘆口的木塞,“等你病醫好了,還需我助你麼?”
登時,她一雙柳眉擰成麻繩,自身上遁出道暗影往葫蘆中沖撞去,而面上的可怖痕迹如墨染清水般暈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