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層廂中浴桶之内的赩熾緩緩起了身,隔着紙窗瞧她那模糊倩影,倒也曼妙。
駱美甯總覺心中仍有挂念,不由再次複返此前在紙窗上點出的那處小洞,往裡一看,才真是頭皮發麻:
赩熾毫無遮掩的腰背、雙臂上爬滿幾處隆起的暗色鼓包,那些個鼓包便是團團軟乎乎、濕漉漉的肉,隆起的弧線輕微起伏,挂在她肌膚潰爛起疹之處。
再定睛一看,肉蟲露出真面目——水蛭。
下了船去往病坊内取藥的女侍自水缸中打起的非他物,就是這能吸血的東西。
駱美甯曾從遊方巫醫處聽聞一換血之法能減輕花柳病後期症狀,而欲将體内已患有疾的‘髒血’排出,水蛭吸血便是巫醫首選。
紙窗洞内,赩熾又費許多功夫踏了出來,從浴桶旁的小幾上取來一柄剪刀,撚了些粉末灑于白燭火舌邊,那燭火之色騰地一變,恰似夜裡墳邊的鬼火。
她遂伸長了胳膊,将剪刀口懸于白燭火焰上來回灼燒,半晌,将剪刀尖處往身上湊去。
見她懂些巫醫之術,駱美甯驚覺這引鬼上身的法子許是由她自己琢磨、施為。
既如此,這女子定比料想之中的更加心狠手辣些,葫蘆裡指不定裝了幾隻鬼呢,難怪那老頭方才在她面前暗示這艘‘鬼船’陰氣重。
她還吩咐女侍往吃食中下藥,怕是已有向他們下手的準備。
斷不能再呆了。
駱美甯斂眸,取一小塊畫符的白紙封住了洞眼。
料赩熾要花些時間處理身上的水蛭,恰好趁此回轉,同伊三水商量方能離開這艘鬼船。
自赩熾廂房朝外攏共便是一道出路,樓梯之下便是昨夜晚宴之地。
作為偷跑進來的外來人,無論是正門還是樓梯之下的暗門似乎都可能碰見赩熾手下,唯有從窗邊取道。
一層窗外僅留有道窄路,頭頂二層赩熾廂房的地闆,若是被抓,倒是前後均無退路。
她貓着腰輕手輕腳躍下,恰落于一層的蒲團之上。
妙的是舫内不曾點燈,能自裡辨認外間過道之中的人影,舫外日頭雖已西傾,可仍将船側映得亮堂。
如她所料,舫外窄道上确有人在,卻不似是守衛——他勾着脖子一路左顧右盼,舉手投足甚不自然,轉眼之間,甚至将身子挂于船舷邊上,又不像是要投江。
這身形頗眼熟,極似君莫言手底下那個喚作二狗的小厮。
方岑姓官被她搭了把手,定去尋君莫言商讨出逃之法,二狗許是被派出探路的。
正欲開窗跨步而出,卻有隻大掌自她脖頸邊探來,精準地蓋在她口鼻上。
駱美甯身形一頓,吐息亦止了一瞬。
這是隻真真切切的手,貼着她的兩頰,透出些許溫熱。
有人至,可她卻未聽到一絲聲響,反倒是鼻前萦繞着一股熟悉的氣味。
好在,身後之人于她耳畔清淺道,“走。”
原來是伊三水。
須臾,她腰側遭人一摟,幾乎是被挈起、攜着自暗門帶離了舫間。
伊三水不曾停步,兩人轉瞬便回到昨晚過夜的廂内。
腳落了地,駱美甯本想同‘她’商量下船之事,卻見那位岑姓官員被大咧咧捆縛于房中木凳上。
他瞪着眼,口中無物遮堵,卻一言不發。
“這是?”
伊三水不接話,隻是冷哼了聲,拾起方才被人同吃食一并送來的木箸,一擰腕,這長箸便斜着朝岑姓官員處飛去,斬斷束着他雙手的麻繩。
雖解了繩,他雙手卻仍耷拉在身子兩側,神情灰敗,似已無求生之念,“萬分愧歉,貴人...岑某不該引你去那女魔頭處。”
駱美甯瞧瞧伊三水緊繃的側臉,又觀岑姓官面色,擰眉道,“怎麼,你故意說謊?”
“見您手段高超,在下隻當您能與那魔頭鬥上一鬥。”
這話,還能有什麼不懂的?
倒是把她當成了冤大頭,說謊遣她去與赩熾糾纏,方能為他們争取到出逃機會。合着人還不能随意搭救,一發善心便碰着個頂壞的白眼狼。
自己也是蠢,竟被他三言兩句唬住了。
“呵。”駱美甯抿抿唇,不再管顧此人,忙拉了伊三水的袖角,“快些逃罷。”
伊三水瞥她一眼,卻朝岑姓官垂首,“官印拿出來,立起文書一封,捋清船舫情形,言明求援之意,遣道姑為你送信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