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複生？”赩熾打了個輕快的旋兒，“你且看我現在多自在？”

火把撲簌，血腥和着潮氣随煙袅袅上騰，熏得人眼睛泛紅。

駱美甯抿抿唇，忽而有些可憐眼前人——離體之魂實較肉身更加脆弱，極易驚恐憂思，又喜怒不定，燥郁不堪。

想來，她于那具已入膏肓的病體中應該受了不少磋磨，才會将此刻視作自在。

“既非複生，我又能如何幫你？”

赩熾挪動輕飄飄的魂身，攔在自樹林離開，前往官道的必由之路上：“說得好似...若我求複生，你便能将眼珠摘下來給我一般。”

駱美甯蹙眉後退，她沉下臉色，“切莫調笑于我，姑娘無同我魚死網破之意，便放我離去吧。”

“此去欲為何？”赩熾圍着她繞了一圈，“可是帶着什麼寶貝？”

駱美甯被問得一愣，此前，攜帶密函文書離船，是為求援，可如今，對伊三水一衆有威脅的赩熾已魂飛天外，這求援......

怔愣半晌，駱美甯又正色道，“此間荒山野嶺，自是入城尋覓一處歇腳地。”

“哦？不惜連夜趕路？”赩熾似不願放人離去，“你且不懼鬼怪，為何非選在夜間驅馳？”言罷，她又道：“我那船舫已沉，隔岸零星火色，實則追兵不少。你那相好的，怕是已被救下。”

駱美甯細查赩熾臉色，望辨個真假：若伊三水同君莫言一路被官兵救下，倒也不失為件好事。

女主甘棠方才似也說過，陰陽眼不再安穩，朝中似得聞風聲，已派人搜尋。

作為一同出觀的姐妹，伊三水雖待自己極好，卻也秘事纏身——自己心頭總籠有疑雲，甚至存留些許懼意，若确信伊三水已安穩被救下......倒不如就此分别。

駱美甯垂下頭，雙眸落于搖曳的火光邊兒上，略有幾分出神。

“想他們一夥幾個都被救下，這時卻無人來尋你。”已成鬼怪的赩熾似被她的困擾取悅，陰陽怪氣地挑撥着，“想必也無甚真情吧？”

類似的風涼話絮絮叨叨了半晌也不曾停下，魔音道道貫耳：“看似是他們遣你棄船先行，不料，你才是被抛下的那個......”

古怪刁鑽、陰晴不定本就是鬼怪尋常性情。

駱美甯不惱不悲，隻于半晌沉頓後籲出一口濁氣，“哎——”遂露出一副悲憫面容，朝她上下打量。

赩熾怒道，嗓音尖利，“你歎甚氣，莫非是歎我可憐兮兮？”

夜間驚風陣陣，似與鬼魂助威。

“是也。”

駱美甯坦然颔首，她已認定赩熾有求于自己，“你連真實意圖都不敢訴予我聽，卻又于我處留有密不可宣的期寄——簡直是癡人說夢。”

許是不欲再同這留戀人間的惡鬼糾纏，駱美甯擡腿便走，卻又遭赩熾阻攔，“我亦不知擊沉船舫者是何人，那些話不過氣你，你且留在林中，指不定會與同伴遇上。”

駱美甯隻是搖頭。

赩熾急道：“你可想要那個裝鬼的寶貝葫蘆？”

她下船追來時，亦将那漏了氣的葫蘆攜着，這會兒，東西落在她屍身側邊。

隻不過，裝鬼的葫蘆早被伊三水投擲而來的銀箸刺穿，彼時神鬼之氣洩了大半，一如赩熾本人，半死不活。

駱美甯朝它瞥視一眼，默而不言。

“這寶貝可是大法器，沒那般容易損壞，若是以我魂魄幫你溫養着，不日便可傷痕痊愈，捉鬼拿怪，不成問題。”正言說着，赩熾朝着葫蘆湊近了些。

不過須臾，那屍體滲出的血，便以葫蘆為正中，愈漸彙集...甚至順沿葫蘆表面上泛，愈漸将其吞沒。

遭銀箸戳出的小孔将血盡數納入，駱美甯見赩熾展露出得意的笑，複又朝自己瞧看來，“如何？”

自擁有了這雙陰陽之眼，違逆自然道法之事她見過不知凡幾，面色倒也尋常，“良禽擇木而栖，既然知道此寶有靈智——我非良善之主，這葫蘆你還是自己留着吧。”

“你！”鬼身赩熾見她軟硬皆拒，頓時怒意大漲，雙目轉為赤紅，她朝林中廣袖一揮，白霧登時彌散，“若什麼都不要，便去死好了。”

“你欲殺我，方才又為何保我？”駱美甯露出怪笑，“這便是你的求人之态？”

赩熾不答，一時生氣餘火難消，瞪着雙赤目，又仿若被駱美甯言中要害，火氣不得宣洩，鬼魂身子都淺淡了些。

“我身有陰陽之眼，能辨魑魅魍魉，不論姑娘您能否殺的得了我——我若當真身死于此，你所懷夙願又何如？”駱美甯震聲而呼，信誓旦旦。

赩熾被她吼得一怵，目中赤紅激褪，似大夢初醒，急急喘着短促的氣兒：“你真願幫我？”

駱美甯這才松開因緊握而濕潤的手掌，将雙臂交疊胸前，“隻要不是無端殺人放火，你方才為我隐瞞陰陽眼之秘，我亦會知恩圖報。”

四目相對，駱美甯竭力将眼睜圓，炯炯有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