穿過城門,始安城内平整的路面、街巷在眼前緩緩鋪開——此處似乎剛修整不久,一路南下,數城相較,始安最為氣派規範,便是腳下磚石也打磨得平滑。
圓日東升,城内西市店鋪一一開張,轉眼間,熱鬧起來。
駱美甯沿途走走瞧瞧,最終停在一處成衣鋪子旁。
她入城前便處理了昨夜染透了血的外衣,換上身粗布衣裳,雖不會惹人注目,可去拜谒郡守還是略有些寒酸。
予了店家少許小錢,以行腳遊方道姑為自稱,詢問始安風貌,又明暗打聽了郡守府所在之處,談妥後,借這店内裡更衣處換了整身道袍。
畢竟是方士得勢的年代,一套打扮既出,引得許多人注目,不乏尊重仰慕之色。
道姑較道士而言更少些,駱美甯雖有意扮男相,卻仍能被一眼識破,好在二者本就差異不大,并未惹出麻煩。
街邊也有零星攤位看相算卦的,甚至有些還會朝來往行人吆喝價格,有些直接于街邊合眼入定,倒是個個有模有樣。
除此之外,不乏南诏巫術蠱師擺攤,攤位上許多新奇玩意羅列開來,竹篾盒中盛有各種蛇蟲。
同中原藥婆有幾分相似。
正走着,迎頭撞上位抱了沉甸甸、滿懷包袱的束冠者。
駱美甯稍稍後退,照理而言她走得并不急,撞得不會狠,可對方包中的钗環卻落了一地,金銀首飾,簪钗細軟,乍看就知是大戶人家才會有的貴重物什。
駱美甯忙俯身去幫人拾撿,正眼一瞧,才發現這被撞的‘小郎官’還不及自己高,分明是個女扮男裝的姑娘——兩頰通紅,額頭冒着細汗。
這姑娘先是瞪了駱美甯一眼,又見她一身道姑裝扮,忙拉了駱美甯的袖子,湊到她耳邊踮腳壓着嗓子小聲道:“可有什麼看相算卦的能耐?”
駱美甯本想拒絕,但瞧着這位金枝玉葉細皮嫩肉的大家小姐,轉念一尋思,改口應道,“看相算卦?你要算誰?”
姑娘捧着包袱退後兩步,上下打量駱美甯,竭力發出男子低沉的嗓音,“先說本事有多大,同街邊的那些胡亂起卦的混混比起來,如何?”
駱美甯朝小姑娘勾了勾手指,貼着她的耳邊道,“倒是不虛那幾個,比如......本道一相面便知姑娘是男是女,家呢,住在始安城内頂尊貴的東邊兒。”
小姑娘瞪大眼,“你怎知?”
駱美甯大言不慚,“相面算卦。”
這姑娘頭上玉冠品相極佳,粗略一瞥便見其上有數根衡梁,非皇親國戚不能受用;此前與成衣店掌櫃商談便知,城中郡守府與昭王府均在始安東面——但單瞧這冠,怕是郡守也無頂戴資格。
小姑娘嘟嚷:“也不見你起卦啊。”
駱美甯擺擺手指,“先說道說道,您要算些什麼?”
小姑娘踯躅半晌,擠不出個字來,蹙着眉頭,似乎在尋思着怎麼開口。
駱美甯雙手交疊于身前,揣測這小姑娘的身份,忽而福至心靈:這位,難道是新任昭王的紅顔知己?
“您,可是要算什麼頂尊貴的人?”
聞此言,小姑娘忽而間熱切地颔首,兩隻杏眼驟亮:“是......”可話音未落,駿馬鐵蹄疾馳之聲由遠及近、迎風呼嘯而至。
長街遠處,白馬上高坐着一位清俊絕倫的年輕郎君,闊胸窄腰,身形筆挺,劍眉星目,器宇軒朗。
待人騎着馬馳騁逼近,又在數十步路外扯住缰繩放緩馬步,駱美甯才看清那衣袍上的靛色五爪龍紋,再仰頭一瞧,血色玉冠足有七梁。
四目相對,駱美甯心間一顫,也不知是多跳了兩拍亦或是遺落了一拍,驚得她隻能悄悄喘息平複。
九成九是繼任昭王無疑,她該不該行禮?該不該......
奈何,這對略有些似曾相識的瞳仁像是洪水般裹挾着自己,總覺得不久前剛見過——但卻分明是陌生的臉。
身邊的小姑娘硬是比她吓得更厲害,兩人間尚有幾步路,可駱美甯硬是能聽聞她下巴哆嗦時牙齒相撞的聲兒。
少頃,隻聞她顫抖着朝男子擠出一句:“叔父...”
原來是昭王的侄女兒。
“帶回去。”
一句吩咐,昭王身後跟着的下人一擁而上,便要将小姑娘扔到轎子裡。
她偷取出的金钗首飾大半被駱美甯拾起抱着,推推搡搡間,甚至是頭上未束穩的玉冠也落了下來,在路邊翻滾幾圈,一直滾到駱美甯腳邊才停下。
小姑娘似乎是有所察覺,她朝着駱美甯處回首,張嘴想說些什麼,卻又被昭王呵斥道,“快些!”
駱美甯眼睜睜看着,不遠處又趕來了一夥丫鬟,數人把小姑娘打包好,裹上了轎。
“鬼上身!就是鬼上身——”依稀聽那轎子裡的小姑娘嚷叫着。
駱美甯倒吸一口冷氣,又驚覺馬上高坐的昭王仍凝視着自己,她倉促拾起腳邊落下的玉冠,攏了攏與钗環擱置一處,捧着朝前送了送。
行過禮後,扯出個假笑,“您的東西。”
昭王收回眸光,不接,隻吩咐下人将侄女送回王府,一扯缰繩往城外疾馳離去,全然不理捧着财物、駐足原地的駱美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