駱美甯下意識輕撫懷中鬼神鑒——微涼。
可見,并非有鬼上身。
鬼神鑒之能已在赩熾身上實證過,即使鬼魂并未飄蕩半空、遭人以活身豢養,鏡子仍舊會在臨近後發燙。異寶名副其實。
一側,昭王駕馬離城;一側,下人擡轎遠去,無人在意她懷中所捧的簪钗珠寶。
扪心自問,駱美甯并非不想占這些小便宜。
可幹她這行,需講究因果相續、善惡承負、福禍随行之理,既入行、必守規。
正所謂無功不受祿。
昭王分明不似那姑娘口裡的鬼上身,所求之事難解,亦無可解之法......此般尋思,懷中物轉須臾間重若千鈞。
駱美甯忙急匆匆追上那遭人前呼後擁的轎子,于其後嚷叫道:“女郎,你的首飾!”
不過,昭王侄女兒不曾被喊出來,随行的丫鬟倒是各個朝她調轉了頭,人挨人、人擠人擺成一排,攔住前路。
眼見幾雙明目圍着自己,駱美甯頗有些無措。
良久,她道出一句,“你們家女郎的東西落下了。”
為首的圓臉杏眼丫鬟啐了聲,嚷嚷道:“瞧你眼生得很,不是南诏道姑吧?”
“今日才至始安落腳。”駱美甯扯出個笑。
“哪邊來的?”
“北面南下。”
“哦?真有本事,兩都予不了你一口飯吃?”
圓臉杏眼丫鬟瞪了她一眼,“我們南诏可不甚興道法,那些黃冠①尚需日日擺攤、在路邊吆喝叫賣手段,才将将混口飽飯吃,有能耐的...早就北上了。”
聽着這丫鬟拖着譏諷的長調,駱美甯心知不妙,她欲辯解,卻又被連珠炮般的話堵了嘴巴。
“昭王有令,毋許閑雜人等靠近我家女郎,若有違抗,哼哼......”圓臉杏眼丫鬟朝她揚了揚下巴,擡首至脖頸處一劃,譏諷道:“呵,收起你那些小心思。”
駱美甯欲取那落下的束發玉冠為證,卻被丫鬟追着碾了二三步。
這丫鬟瞪了她兩三次,才終作罷。
駱美甯不再強求——逢着不講道理的,辯解隻會白費力氣。
岑姓官員蓋了印的密函文書仍在懷裡揣着,到底是要去見官,大不了将财務托付與郡守,一并交還。
始安郡守與一方親王,不論真心,想必表面關系不會出錯。
而昨夜,赩熾那些挑撥之言,十成隻可信半分。
雖她跳船入江後遭赩熾迎頭趕上,可這明晃晃的生還機會,是伊三水予的。
駱美甯一宿未眠,卻毫無困意,隻盼着三水姐姐現仍安康,就算是同赩熾所說,已被救下,也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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始安之内,街道橫平豎直,主路呈十字貫穿南北,東面房屋略高,有樓閣聳立,恰迎晨時紫氣,頗顯威勢。
穿鬧市,愈往東愈幽靜。
府衙前門擁東位朝向西南,與鬧市相鄰。
分明是尋常日子,即非休沐、亦非南诏節日,府衙内卻大門緊閉,兩側偏門隻開一扇,有四名侍衛站崗,神情肅穆,似嚴陣以待。
近前處,駱美甯又見牆邊有皇榜張貼——字言當今聖上夜受神谕,稱有鬼怪為禍亂國,現尋能目視鬼怪者入都京救急,若能解國難,即封大國師。
駱美甯扯出個假笑,若非知曉其中貓膩,怕還真信了。
正逐字讀着,忽有人曳步蹿出、擡手揭榜、扯下,便往府衙側門裡鑽,又被侍衛用刀鞘攔在側門石檻外。
“今日府衙内有貴客需接待,非請勿入。”
細細打量:這揭榜人一副南诏巫蠱師樣,滿身銀飾垂墜,邁步時有叮鈴聲響。
“此乃皇榜,”他指着‘國難’與‘大國師’幾個字道,“本巫有識鬼降鬼之能,為何攔我?怎敢攔我?”
侍衛面色不改,鎮定答曰:“唯聖上親臨,方有郡守開府衙大門來迎;若非如此,還請改日再來,如彼時自證實乃能人異士,郡守便會保舉,遣親衛送您入都京。”
南诏巫蠱師與道士大有不同,他們大都将真銀飾品随身,
地位愈高、愈受追捧者,衣着愈發浮誇惹眼。
一路朝城中深入,攤位店鋪裡的巫蠱師見了許多,還數這位來揭皇榜的,排場最氣派、宏大。
且說這個朝代尊重方士,可這能為皇帝延壽的‘未來大國師’都被侍衛拒了,自己光憑一封不知品級官員的密函,如何能谒見太守?
駱美甯惴惴然,她在側門邊來回踱了數步。
半晌,稍近了些許,她對那為首的侍衛低聲試探道,“廉查使岑大人求見。”
侍衛連瞧都不瞧,一揮手,仍以劍鞘擋人,“請改日。”
好家夥,還真隻見皇帝?
這離都京迢迢千萬裡,皇帝老頭也不可能來此,看來是鐵了心誰也不見。
駱美甯抿着唇回轉,乍覺後背發涼,慌忙四下梭巡,擡首便是一雙明麗堅毅的眼眸——那位揭了皇榜的南诏巫蠱師。
熟悉,卻與昭王的熟悉感相異。
一股油然而生的危機感令駱美甯轉瞬四肢發涼。
她大抵怔愣了一瞬,便能肯定:這巫蠱師,就是女主甘棠假扮的。
甘棠有易容之能,更改面相不算稀奇。
隻當昨夜在林中僅是偶遇,不料冤家路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