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此後,你便做了道姑?”
駱美甯搖頭,“此後,我出宗門,四處遊曆,扮男裝、當貨郎,甚至做過些偷雞摸狗的事......饑一頓飽一頓,逃過難、摸過谷,最後發現,人世多般,本就苦樂雜陳——随後選了個最适合自己的行當,便是道姑。”
她端詳着小姑娘的神情,見她分明滿臉都是笃信無疑,又道,“雖在習武一事上無甚天賦,可相面蔔卦、法事驅鬼、唱念做打,如此諸般不僅能學會,更得本道之心的是,本道樂在其中。”
“想通後,師兄什麼的,不過是本道類似習武的一次嘗試,無緣無份,便也罷了。”駱美甯笑,“再者,他本耀目,心悅過此種人,也不是什麼醜事。”
秋風卷入,菊香襲來。
尹素錦一雙唇清淺地翕翕合合,她默了片晌,忽道:“叔父他,給我定下的哪戶人家?”
“昭王有言:芝蘭玉樹,是個君子,定配得上女郎。”
“甚好。”尹錦素下了卧榻,穿好鞋,碎步走到梳妝台前的漆器小盒邊,“此前,有些話無人可說,還望道長保密。”
駱美甯卻又拉住她道,“本道父母本也家室相合,卻未落得善終。夫妻之間,還需性情和合,才能相互成全,夫家如何,還望女郎三思而行。”
尹錦素定定瞧她,“自然如此。”
“昭王算是通情達理,女郎若通達了,再與他論,總會挑到好人家。”駱美甯拱手,“至于與女郎之間,本道自是謹守諾言,不會洩露半分。”
駱美甯又拱手,她往包袱裡掏了掏,翻找片刻,摸出團油紙包。
“這是?”
油紙包被短匕裁開,露出其中悶黃的粉末。
駱美甯擰開廂房内饕餮狀香爐的腦袋,将粉末與尹錦素常用的香丸團在一塊兒,又引火點燃。
“安神之物,還望女郎早日擺脫夢魇。”
尹錦素颔首,摸出張大錢遞予她,“道長請收受。”
駱美甯推拒,“頗多。”
“多了?”尹錦素皺眉,“道長可是看不起錦素?還是可憐錦素?”
見她不再沉溺傷感之事,駱美甯才寬心,又連連擺手,“并非不受,而是隻可收合宜之數。”
于是,接過大錢,又找了許多散碎銀兩給她。
尹錦素覺得有趣,非挑了支玉簪予她,“此乃謝禮。”
駱美甯不再推拒,隻答,“多謝。”
辭去前又道,“女郎可知華陽客棧在何處?”
“華陽客棧?不曾聽過。”
貴女無需落腳客棧,不知亦不怪,駱美甯辭去,“随口一問,萬望君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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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尹錦素所猜一般,及出箋園,未走兩步,便有人來迎。
小厮領她截近道轉至昭王書房,此刻亦無侍衛阻攔,檀木門被人自外替她推開:其内有鋪墨山水屏風掩映,未有半點聲響。
駱美甯跨步入内,檀木門瞬時阖合,遂有聲道:“進。”
自側邊越過屏風,見昭王端坐桌後。
牆上挂有兩幅工筆畫像,左男右女,落筆分明細緻,遠眺卻萬分朦胧。
忽覺攜于胸口的鬼神鑒熱了起來,她不着痕迹地施禮,往胸口一撫——這‘寶貝鏡子’又逐漸轉涼。
“不必多禮,坐。”昭王扣了扣桌面。
駱美甯惴惴湊近兩步,那所挂畫像輪廓逐漸清晰起來,大抵是老昭王與他的王妃。
隻不過畫中兩人皆閉着眼,頗怪。
單單靠眼,未曾瞧出什麼端倪,又假裝探向衣襟整理微撫,令鏡面貼着胸口,确信此寶冷涼。
昭王露出個戲谑的笑,語氣卻清冽異常:“此刻輕解羅裳未免大煞風景,女黃冠大人。”
駱美甯忙垂下手,瞪視道,“王爺慎言,本道并無此意。”
“心有疾?”
“王爺多慮。”
“囑咐可有辦妥?”
“無異于隔靴搔癢。”
“本王還當女冠辦得妙呢,口若懸河...你連禮都收了,還說隻是隔靴搔癢?”昭王哼了聲,“若隻能隔靴搔癢,要你何用?”
“王爺認為,朝流民傾訴自己饑腸辘辘,相互認同之下,他們就不會餓了?”
“哦?”昭王輕斂眼睑,神情晦暗不明,“女冠仍為那不受朝露鮮花的木疙瘩而傷感?”
“非也。”
“你既能釋然,她為何不行?”
“因僞君子不似真君子,深谙若即若離之理,玩弄人心,便是拒絕都不敢親口訴出。”
金絲木桌被拍得‘砰’的一響,“慎言!”
“哦?王爺為何惱怒?”駱美甯沉吟片刻,“溢美之言,亦是貴胄生存之道,家族長盛之理。”
“本——我并無——她自作多情...”昭王那英武的眉攏了又散,散了又重新攏起,“你亦不講道理!”
駱美甯又朝他拱手行了一禮,“本道有諾在先,信守廂房秘密,隻可惜隔牆有耳,才置本道于不守信用之地,乃至三官降罪于本道。”
“事實非自你口出,三官怎會怪罪?罷了,受賞吧。”昭王擲出一塊金豬,“接着。”
駱美甯抓入掌心,掂了掂輕重,藏入包袱,“多謝王爺,恕本道告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