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底還是在意尹錦素口中所訴的‘鬼上身’,甫一出了書房,駱美甯便避開守門侍衛,繞行至側牆處。
此刻,日已落盡,夜色朦胧。
屋内點滿蠟燭,即使将鏡背貼向紙窗,亦不會顯出輪廓,引人注目。
她将懷中鏡取出,踮腳擡臂,擎着鬼神鑒便往紅木窗沿處靠。
與曾經偷瞧赩熾泡藥澡不同,手高擎良久,可這鏡子半點不亮,亦無一絲暖意漾出——仿若此前在書房内、隔着裡衣所感的刹那熱溫實乃錯覺。
今日酉時,涼亭一叙,昭王還直言他通相面之術...這世上,奇事諸般,弄鬼,亦有幾分可能。
駱美甯又自書房後的小路彎了半圈,于另一側故技重施,甚至攀上牆壁腰線,從紙窗邊揚起的木縫往裡瞧:
隻見,昭王正伏案執筆,手側鎮紙壓着張巾帛。
遠觀其顔色與行段錯落之狀,該是她攜來的密函。
隐約能見文書上有朱色點線鋪開,而他本人似在紙上寫劃些什麼,偶爾側目文書,大抵正依照密函回信。
即使是自微高處俯視,也覺此人矜貴非常,不落下乘。
好端端的王嗣,學什麼相面術?還說自己有段姻緣——她同那位劍術絕倫的師兄絕無半分可能,雖自小一起長大,但能避則避,對話惜字如金。
這異界他鄉中,真數親近的,還得是在倉兜坳結識的伊三水...難得令她舒心的好姐妹。
此般一揣測,倒是有些羞意自心底上泛。
于心底暗暗哀叫兩聲,友情無價。
她不再窺視,忙收回鬼神鑒、輕悄悄跳下牆壁中攏起的腰線,落于草地,貓着身子辭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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靜聽房外腳步漸遠,昭王輕歎了口氣,幾乎頃刻間變了臉:唇抿成線,雙目含冰。
他撂下手中筆,将留有字迹的紙張揉作成團,精準扔入距案桌不遠的火盆裡,遂低喝一聲,“暗七。”
書房頂上、橫梁處,無聲落下個通身裹着黑布的暗衛。
他單膝跪在下位,低垂着頭,一言不發。
昭王拾起金絲木案之上的硯台,擰腕便朝暗衛處砸去——暗七也不躲,那硯台幾乎是擦着他被黑巾布包裹的側耳倏忽而過——啪的,在地面落了個稀碎。
“可知錯處?”
暗七嵬然不動,也不發出半點聲響,似他身後那雙面繡迹山水屏風中的景觀石。
“不答?誰給你的膽?”昭王冷笑兩聲,“甚好,這就将尹錦素配給你,也算成全一段郎情妾意,本王就讓你二人雙宿雙飛,何如?”
須臾,暗七落下另一側膝蓋,雙膝往地磚上一撞,卧爬着湊近了些,“還請主上收回成命。”
“曾當你最忠心,又扮本王扮得最為肖似...安心留你在始安王府,不料,你送我個大禮。”
暗七埋首得更深了些,他咣咣磕破了頭皮,“暗七知錯,任由主上責罰。”
“哈哈。”昭王幹笑,眸光銳利如刀,“就罰你娶了尹錦素,二人私相授受,自是匹配非常...你且毀我英明——本王若再遲些時日歸反,豈不是要多幾個孩兒?”
血絲沿着地磚四溢淌開,暗七幾近五體投地,“暗七知錯,請主上收回成命。”
“擡頭來。”
暗七不應,半晌,他垂首悶聲答道,“主上刺死暗七罷。”
“哈!甚好,既你不願,本王便賜你二人同亡。毒囊在你齒間,咬破便是。”
聽聞此言,暗七頂着滲血的腦門近前數步。
他貼近了昭王案桌下的腿,又磕頭道,“她年歲小,不知事,求主上念在你二人血親一場的份上,饒她一命,唯令暗七謝罪便是。要殺要剮,淩遲車裂均可。”
昭王自漆木椅起身,闊步繞行案桌之前,于暗七身側垂首,低聲道:“擡起頭來。”
暗七不敢再有違抗,“面容不堪,還望主上勿驚。”
言罷,他擡起下巴——雙目放空,眼眶發紅,面如死灰,印堂處血漬淌落,墜入黑沉沉的掩面布巾。
昭王擡手去撕了暗七的蒙面布巾,四目相對之下,他道:“本王能予你一條出路。”
暗七不曾眨眼、不追問真假,隻将舌尖緊緊抵住上排齒尖的毒囊。
“本王予你一條出路,要麼與她同死,要麼共生。”
半晌,暗七緊繃的腮幫松了些許,他答道,“暗七配不上。”
昭王凝視他許久,忽而擺首,“早知如此,何必當初?遲了。”
末了,他又找補道,“你且應本王一事,若事能成,本王予你自由身。”
暗七眸光微閃,“當真?”
少頃,又恍覺自己失言,“還請主上吩咐。”
昭王自袖中摸出一隻半指大小的瓷瓶,“我府上、暗衛之毒,解藥每旬服一丸便可緩解疼痛...若超量服食三丸便七竅流血而亡——可,若一次服下七丸,嘔盡體内毒血便能痊愈。”
言罷,他将瓷瓶收回袖中,“改命方已訴予你聽,本王有諾、定不食言。”
“若事不成,何如?”
“你死,她生。”
暗七又咣咣鑿地:“赴湯蹈火,在所不辭。”
昭王退開二步,看向案桌後、白牆上垂墜的畫像:“莫再磕了,到底是父王母後訓着長大的,這般模樣、實數難看,若被人知曉,還當我苛責下人。”
暗七直起腰杆,“是,主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