見春歲掙紮無果後認命,駱美甯才掩下床簾,唯留一道綽綽人影。
拾了件粗布衣套在外,遂去瞧尹錦素,卻不見人換衣裳。
她反倒是欠着身、伸長脖子往窗縫處看,甚至将手探出。
駱美甯還當窗外隐着什麼端倪,正欲湊過去瞧,尹錦素卻緩步回轉,迎向她來。
屋内,僅臨近木門處燃着一盞油燈,光亮依稀能使人目辨輪廓。
尹錦素眉間似藏有郁色,她将手往袖内揣了揣,亦扯了件粗布衫往身上套,“不知這驿館有何不妥之處?夜裡黑燈瞎火的,二人無依、又不識路,能往哪兒跑?”
自出倉兜坳,駱美甯對不詳之事的感知便未錯過,可到底難說出個所以然來,隻好攤開手掌,于她眼前掐指算了算。
少頃,指尖停留指節處。
她正色道:“照我蔔來,實乃大兇之兆,你我全無自保之力,若正面遭遇,唯有身陷囹吾。”
尹錦素背過身去,假意整理腰帶,實則将袖中布條展開:獨一個‘離’字,系昭王筆迹。
曾當他那句書信往來是笑話,如今分明已離始安,卻仍被掌控着一舉一動,身子不禁又哆嗦起來。
駱美甯唯恐大堂内因酒宴已畢而錯失良機,她倉促整理好随身之物,并未發覺尹錦素的古怪之處。
卧榻之上,春歲哼哼了兩聲。
再去緊一次繩怕她應激,又怕她過早将繩結解開壞事,駱美甯索性不去睬她,收拾妥當踱步至門邊。
廊外靜谧無聲,也無人迹,隐遁于暗處的詭異似未将她們視作獵物。
駱美甯不敢繼續耽擱,恰回首,見尹錦素适時跟随其後。
“走嗎?”她小心翼翼地詢問。
無論是去往前門還是後院,樓下大堂都是必由之路,兩人雖俱換了粗布衣裳,可駱美甯仍怕會節外生枝,引着尹錦素出了門,貼着牆角步入樓道口。
依稀可聞大堂中綿延的琴音,自此處僅見蹁跹重影。
駱美甯扯了扯尹錦素的袖擺,又扯下她鬓角的發絲掩映其容貌五官,示意她先行一步。
堂内推杯換盞,氣氛似不複此前凝滞。
點了點她的手腕,駱美甯稍往前欠了欠身,遂目送尹錦素緩步離去。
自樓層角落的縫隙間恰見一雙雙挂着鈴的腳踝,一步一顫,抖得她心裡發慌;琴音綿綿縷縷,卻與那些舞姬的步伐毫不相幹,添上那道道鈴響,愈發紛繁。
擺首側目,不多時,尹錦素已然橫穿大堂越過門檻——她不曾引起半分注目,那幾乎能以‘糟糕’二字評價的表演也未令筵席上衆人朝旁處左顧右盼。
又緩過少頃,駱美甯靜靜候着,待那瓷盞相撞之聲愈頻繁、嬉笑嗟歎聲不止,這才貼着牆角、深深垂首,拾級而下目不斜視。
步步離了長梯、步步邁過堂廳。
忽而,裂弦之音乍起,那群被圍于舞姬圈正中處的一個,口裡霎時噴出道血霧。
與此同時,尹淼一腳揣在筵席之上、身前正擺放的案桌邊沿,案桌嗖的一聲便往那舞姬圈子裡飛去,停在大堂正中。
再遙遙一看,中間那個竟已是咬舌自盡了。
将死之人跌跌撞撞朝着君莫言所坐之地行了二步,‘咚’的一聲,摔倒在地。
駱美甯合該趁亂跑掉,可眼前之事發生得又急又離奇:
已死之魂很快自屍體升騰起來——魂魄剝離肉身之際,正是魂主經受千萬針紮苦痛之時,缥缈的身軀甚至因難忍而扭曲。
不過轉眼,那圍在周遭的舞姬竟各個卸開衣帶,抽出腰間軟劍,一人一劍刺入正中已死者身上,腥氣彌散,鮮血驟然淌開。
諸衆舞姬又屈身以手指沾染血迹,歃血為盟,個個嘴中喃喃念叨着些什麼,聲音嗡嗡微不可聞。
竟是将人視為祭品,早早被被廢止的邪巫術:見血在前,若不成事,則視死如歸。
尹淼兩步飛身越過,拽了君莫言的衣角,掌住手臂,便将人往角落一擲:他那二個自始安便一路追随的侍衛慌忙迎了上來,左右相護。
駱美甯這才恍然,一衆人的目标竟是君莫言。
如今太子未立,官家血脈正遭人引入都京,消息即使捂得再嚴實,亦有人知,倒也不甚稀奇。
這些舞姬,雖算不上什麼高手,卻各個能掌拳腳,一群幾個圍湊上去,将那二個侍衛弄得手忙腳亂、難以招架。
駱美甯估摸着自己雖能與她們過招,卻也無必要予人添麻煩,扭頭欲離去,卻見驿舍門外已然被人圍堵住。
尹淼一躍,以長劍劍鞘隔開堆擠攔路的舞姬們。
疾步至駱美甯身畔,遞予她自己常年随身的短匕與兩幅畫卷,湊近悄聲道,“爹娘二人托付予你......我替你開路,逾時都京再會。”
駱美甯颔首,隻是将物什攏入懷中,未來得及應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