沿後門出小巷,丁曹的血迹彙入另一條岔路。
駱美甯未沿迹追尋,打馬飛身越過長街,趁着晨間稀少的人衆離城北上。
馬蹄疾馳,疾風呼嘯,吹得雙目都難睜全。
不時跑出裡餘,耳朵嗡嗡直響。
此刻方才回首,不見有追兵出城,這才安下心來,勒了缰繩,令馬跑慢些,擡眸張望辨别道路。
待這會兒才發覺:被被褥掩着的尹錦素還抖着身子,狸貓般蜷縮着,将雙手揣在懷裡。
“事出突然,便未同你商量。”
尹錦素咬着下唇點頭,垂着腦袋,似不敢看她。
駱美甯失笑。
昨日青言誣陷自己手刃赩熾,今晨又讓她瞅見丁曹屍身,死狀慘烈,心中若有想法也是應該。
她牽了牽唇角,辯解着:“我...絕無害人之心,非你猜忌那般。”
“錦素知曉的,血迹都幹了,那小巷裡的屍首,怕是昨夜便落在那兒了。”尹錦素扯了扯她的袖子,小聲道,“隻覺自己膽小且無用。”
駱美甯頓了半晌,剩下的半句話含在嘴邊,說也不妥,不說也不妥。
“他昨夜怕是尋我們救助,敲門哩。”尹錦素替她補全了嘴邊之言,“起先隻當敲門聲是做夢,原來如此。”
再睨一眼她的小臉,雙眸通紅,眼淚在其中滴溜溜打着轉兒。
駱美甯怕她又跟在昭王府上那時般,哭得病恹恹得,兩人還需北上趕路,她忙道:“你别哭,我有事問你。”
“什麼事兒?”
“與昭王相關。”
叔父的封号仿若燙耳,尹錦素又哆嗦了一下,應道,“哦,您問吧,道長。”
“他同河間王平素之間可有來往?”
尹錦素苦笑着擺頭,此般年來,自己連他遭暗七假扮都瞧不出,怎麼可能曉得這些機密?
“叔父他性子多疑...呸——沉穩,諸般事不與别人多言。”
駱美甯隻當她驚猶未定,愈發确信自己此舉離城無錯,如若尹錦素到了河間王手中,隻得當個人質罷了,“河間王不曾到過你們昭王府上?”
尹錦素又擺頭,“大抵不曾來過。”
“方才,他遣了隊官兵來請你與他、縣令三人齊聚一叙,還不許人随行。我琢磨着不妥,便領你逃了。”駱美甯沉吟片晌,又補道:“那後門的老者丁曹便是他們害的。”
小時于倉兜坳,便覺得那師叔古怪,眼中常有陰狠之色,行事貪婪。
“昨夜驿館你不是來尋了我一陣?彼時實乃丁曹喚我,坦言有怨,去尋縣令、河間王二人複仇,又許諾,若他白日間不回,便是出了意外。”心中合計了會兒說法,掩去陰陽眼一事,“需替他做個渡亡超生的小法事。”
“他們有甚事同我說?”尹錦素撇嘴。
昨日入溢州前的官道上,她好歹窩在輿車内聽了兩人的對話。
隻道這丁曹真乃奇人也,委托駱美甯不是為了捉鬼,竟是為了渡亡自己。
聯系前後,不難猜出河間王暗地收繳了各城各縣田賦,才惹得人心惶惶。
平白無故,繳那麼多糧作甚?
“他要謀反?”尹錦素瞪圓了眼。
“噓——”駱美甯直擺頭,“這哪敢說。”
這哪敢說...這哪敢說。
她那冷面黑心的叔父,不也是一心想着謀反麼?!
莫非,河間王與叔父真是一夥的?
“聽驿丞說,河間王連侍女都不允你帶,恐他将你為質要挾昭王,這才跑得急,連車廂都不曾要。”駱美甯歎道,“但願不曾出差錯,昭王給的囑咐你可還記得?”
能不記得麼?
昭王千叮萬囑的‘寶貝’不就是你?
尹錦素擠出個難看的笑,“隻說快些抵京,莫讓...莫讓貴人等急了。”
如若合計領兵謀反,尹錦素入京亦是成為人質罷了,徒勞之舉,何必要做?
愈發确信心中所想,駱美甯又道,“雖相處不多,但瞧昭王殿下是個和善講禮之人,與河間王定不同路。”
“哈哈。”喉嚨之中擠出兩聲幹笑。
若說昭王果真與河間王同謀,也隻能是一時短促之計,絕不長久。
尹錦素琢磨自己是個無用的,連府中密道都是前幾日才知曉,又覺得昭王确實多智而近妖,心中念想隻能靠猜,人員調配周全無解。
至少駱美甯到現在也未懷疑過自己伴她,實有二心。
思及此,她又打了個哆嗦。
若此時,二人相攜北上亦是他早早計劃之内的事,那她入地牢見到被拷打的暗七,也是早就挖好的坑?
暗七...
暗七他莫非也——
一時不由神情恍惚,目光遊移。
......
駱美甯拍了拍她的肩,“冷?這馬上着實風大,若是嫌冷,你坐我身後。”
罷了,逃不過算計,隻能在其中周旋。